从业十五年(39)
李郁和他并肩坐下:“等我有空了,就带你过去住一段时间。”
“等我有空”就是一张空头支票,蜷川根本没指望过会有兑现的那一天。
他强颜欢笑着:“好,今年我去过箱根散心,住的那家温泉旅店很不错,下次一起去。”
李郁太了解蜷川了,看得出来小别扭又在别扭,回过头,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窗外的雾气,发到朋友圈。
显示发送成功后,笑着催他:“说话算话,快给我点赞去。”
“你发了什么?”
“看看就知道了。”
蜷川刷新了一下自己的朋友圈,最顶端那条是李郁发的。
“风入人家静,邦殊橘柚香。”,配图是一张严重跑焦的海上雾气.jpg。
蜷川一下子就伤感不起来了,哭笑不得地指着配图:“你的拍照技术能有点儿进步吗?”
李郁满不在乎:“心意到了就行。”
蜷川点点那个土气的青山绿水头像:“那这个能早点换吗?”
“换什么。”,李郁大方地揽住他,“我觉得挺好。”
李郁注册微信以来,用的一直就是这个青山绿水头像,谁劝都不肯换,颇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骨气。
其实只是他自己觉得好看而已。
“拿你没办法。”,蜷川摇摇头,点了个赞。
李郁:“回去以后,你是不是又要住在宿舍了?”
“嗯。”
“啧。”,李郁有些不悦,手机被他往身边一扔,陷入沙发的缝隙里,“又见不到你了。”
“迟早会见的。”
渡轮遇到一波海潮,船身摇晃起来,蜷川深一脚浅一脚扑到门边,拉开舱门。
李郁:“去哪儿?”
冷雾裹挟着水汽扑到两人身上,蜷川扬起脸,声音被海风折成不连贯的碎片:“胸闷,想透透气。”
他没再多说什么,侧身从门缝挤了出去。
陆湛垂着头打盹,听见声响幽幽转醒,他翻了个身,靠在床头,淡眉挑起:“那么快就回来了?”
“下船以后,李郁他们有饭局,我没去。”
卧室内空气窒涩,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烟草味,蜷川从不知道陆湛抽烟这么凶,主动承担起老妈子的职责,把门窗都开到最大,顺手抓起床上满是褶皱的衣服,没看清就要叠。
“别。”,陆湛抽走那条白裙子,塞到被窝深处,“我自己来。”
“还以为你晚上才能到,我都没做饭,一会儿叫个外卖吧。”,他披衣下床,接过最重的一只行李箱,举起来放到柜子顶端,“你怎么就一个箱子?没其他行李了。”
蜷川倒了一杯水小口小口地喝:“还有个旅行包,我嫌重,就让李郁拿到他家里去了。”
陆湛盯着漆黑的衣柜,低声念出那个名字:“李郁?”
摇摇头,甩掉所有不合时宜的想法,把箱子推了进去。
“我们又在一起了。”,蜷川说话时多少有点心虚。
他有意略过这个话题,在客厅转了一圈,从桌上拿起一份策划:“这是新歌吧,已经定了?”
“嗯。”,陆湛坐在一面全身镜前,“叫《LOOP(循环)》,歌曲风格我说不好,非要说就是牛郎风吧。”
SAUDADE的出道曲《冷夏》主打抒情风,编曲实在一言难尽,属于听了三次还找不到调的类型,这点不仅被粉丝诟病,连蜷川和陆湛都想吐槽策划部是不是被下过降头,愣是从十几首歌里挑出了最难听的一首。
这次星河总算学聪明了一点儿,在《LOOP》的高潮部分加入反复重复的歌词,歌曲节奏很快,编舞也很带感,算是一首比较合格的洗脑曲了。
蜷川站到全身镜和陆湛之间,配合舞蹈动作念着歌词。
“break your loop, break your loop, break your FUCKING loop”
陆湛坐在床尾,一动不动地听蜷川默诵歌词,后者脸不红心不跳地把脏话挂在嘴边,仿佛早已习惯了一般。
蜷川还记得《LOOP》的舞步,胳膊伸到一半,忽然收了回去,他猛地想起陆湛现在应该还没开始学这支舞,脑后一凉,心想这下闯祸了。
“陆湛...”
陆湛看着玻璃镜像中的蜷川,并没有发表什么异议,反而没头没脑地说:“我昨天做了一个梦。”
他把手放在床单上缓缓移动,指尖到处,褶皱都被不动声色地抚平:“我梦见你躺在血泊里,一个上了年纪的医生不停和我解释,看得出来他很着急,可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很奇怪的梦吧?”,陆湛抽抽鼻子,“但是梦的主角是你,我突然又觉得不奇怪了。”
蜷川转过身:“什么意思?”
陆湛十八岁才进星河,那一年,蜷川已经在公司度过了自己的一小半人生,当陆湛开着高德地图,轻手轻脚走进练功房的时候,蜷川正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独自数着拍子练习舞蹈。
蜷川跳完最后一个舞步后,保持了很久ending的姿势,他用老道的眼光检视镜中的自己,调整身上每一个微小的角度。
陆湛永远都记得,那种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的一瞬。
他费解地仰视蜷川,说出了早在两年前就想说的话:“我总觉得你知道很多事情,但是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没有的事。”,蜷川平静地扯谎。
淡淡地笑了笑:“别担心。”
卞云跑了,方嘉一直没从高考失利的阴影里走出来,薛行还不适合出现在公众视野里,星河决定先放陆湛和蜷川出去试水,把小分队命名为SAUDADE-T,给了他们一首还不错的《LOOP》,该有的资源都有,待遇也一如从前。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陆湛不得不给自己考虑好退路:“万一,我是说万一,成绩还是不好的话...”
蜷川打断他:“没有万一。要么功成名就,要么,死在台上。”
桐花万里
尚轶轩最后还是同意了把人借出去(还回去),作为交换条件,他提出蜷川的长发要保留,等电影拍完才能剪。
毕竟剪了还要重新接一次,留着比较节省成本。
蜷川的造型问题可愁坏了公司上下,烤地瓜们调动想象力给他设计了十几款发型,结果非丑即娘,蜷川都被打击出心理阴影了,现在看到手持发胶的tony老师就想喊救命。
直到正式打歌前一天的晚上,蜷川的造型还是没个着落,他坐在椅子上,身后呼啦啦围着一大帮如丧考妣的烤地瓜。
由于长得太好看,无论什么妆发都合适,因此被遗忘已久的陆湛,在一旁提出了一个极富建设性的意见:
“要不披着算了?”
烤地瓜绝处逢生,眼睛一亮。
陆湛谨慎地征求他们的意见:“我也不太懂造型,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没有的事。”,tony老师打了个响指,“就这么办。”
次日,蜷川去录打歌舞台,照例要在录制前先和粉丝打招呼,他特地把头发盘起来,往脑袋上扣了一顶棒球帽。
“兄弟,你听我说,”,陆湛语重心长地开导他,“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蜷川生无可恋地叹气:“陆湛啊....”
陆湛:“啊?”
蜷川把一缕掉出来的头发藏回帽子:“你,可,真,是,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互相支持,应该的。”,陆湛豁达地拍拍他的背。
蜷川翻了个白眼,拉开车门下车。
今天出门前陆湛还紧张得要死,万一下车以后面前一个人都没有怎么办?万一有很多人又该怎么办?万一忘动作了需要重新录,工作人员会不会给脸色看?真的要全开麦吗?有没有垫音?唱错词了是不是还要保持礼貌尴尬的微笑?
要不是苏婉佳打电话安慰他,陆湛自己能脑补出爱豆版的一千种死法,他翻来覆去到后半夜才睡着,清晨六点又被揪起来梳妆打扮,期间他可怜小心脏一直吊在喉咙口,不上不下的非常难受。
然而看了一路小蜷川盘头发戴帽子忙的不亦乐乎,他现在反倒没那么紧张了,跟着蜷川跳下面包车的时候,陆湛逼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他的头发上,甚至能挤出一丝微笑来。
蜷川的脚尖刚一沾地就差点被一声尖叫吓回去。
今天的周婷也在激情追星:“啊!!!!!!!!!!!!!!”
比起上次来看舞台,骆漫漫这次的待遇有所提升,尚有一丝良知的周婷怕她饿死,自费给她买了一罐冰镇八宝粥。
骆漫漫聚精会神地咀嚼嘴里的薏仁,周婷聚精会神地在前排呐喊:
“你看这个板凳它又~长!又~宽!你看那!个!崽!他又~美!又~帅!”
周婷没别的优点,就是嗓门大气息长,一段数来宝说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直冲霄汉,陆湛忍不住笑场了,摇摇蜷川的胳膊:“现在都流行这样应援吗?”
蜷川时刻记得自己冷淡美少年的人设,憋笑都快憋出内伤了,点点头表示赞同。
陆湛好奇这个奇女子到底长什么样,特意放慢了脚步寻找声音源头。
这一找不打紧,骆漫漫的薏仁卡在喉咙里。
她“咕咚”一声咽下薏仁,为数不多的笑意凝结在脸上。
擦肩而过的短短几秒钟内,陆湛和骆漫漫无声地进行了如下对话:
“我去,你谁啊?!”
“骆漫漫啊!”
“我陆一苇!”
“我知道!”
“你咋来了?!”
“我闺蜜喜欢你,没听见她唱rap呢吗?”
“世界好小哦...你会给我打榜吗?”
“滚,想都别想。”
对话结束以后,骆漫漫拿出手机,进入星河的B站官方账号,给最新mv《LOOP》点了个赞。
那一缕不听话的头发又掉了出来,陆湛用身体挡住蜷川,把头发束回去。
蜷川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你干嘛?”
“长头发就是麻烦...”,陆湛一边给他整理,一边念念有词。
蜷川今早盘的丸子头实在别具一格,陆湛废了好大的劲才把发型打理妥帖。
“走吧。”,他只当是举手之劳,弄完以后也没放在心上,在保安指引下迈进了电视台大楼。
留下一大片粉丝倒抽凉气的声音。
电视台顶层没有水泥墙,而是采用了加固的玻璃,外观犹如一个方正剔透的水晶盒子,蜷川走过长廊时,脚下的风景都被尽收眼底。
兴国路上有大片大片梧桐树,蜷川示意陆湛往外看:“我以前就是在这里上的初中。”
他指指被梧桐树包围的操场:“能看得见吗?”
陆湛对这个地方也很熟悉:“我小升初的时候考过这所学校,考上了,外婆没让我去。”
蜷川眼睛一亮:“这么说的话我们差点就是校友了?”
“是啊,想想还挺奇妙的,如果我去了这所学校,咱们的见面时间能提早八年。”,陆湛比了个“八”,“这学校不错,就是离车站太远,路还特别绕,有好几个大坡,爬上爬下的,外婆说太不方便了。你在这里待了四年,天天爬坡,肌肉是不是都练出来了?”
“没有啊。”,蜷川笑了笑,“有人开车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