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业十五年(44)
李建宏感觉自己被这个年轻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回过神来以后倍觉耻辱,放声喊道:“你站住!”
蜷川看了看床尾的护理牌:“既然是咽喉癌的话,就好好保护嗓子,不要大叫了。希望您早日康复。”
李建宏仍不死心:“等等!”
蜷川没有听他的话,他还是走了,一次都没有回头。
李郁在外面等得心焦,看到蜷川安然无恙地出来,连忙上前检查他有没有缺胳膊少腿:“你怎么样了?我爸为难你了吗?”
薛行领教过蜷川怼人的功力,心想为难谁也不敢为难他啊,李郁该不会以为自家这位是小白兔吧?这算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
“没事,又不是小孩子了,这点场面还应付得了。”,蜷川顾及薛行还在场,拒绝了李郁的亲热,“回去吧,我就两天假,不能久留了。”
李郁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弟弟,语气瞬间变得无比敷衍:“那你跟不跟我们一起走?”
很明显,李郁给薛行的选项只有“不”,“算了吧”和“我自己回去”。
薛行摆摆手,意思是说没事不用管我,我一条狗待着也挺好的。
他形单影只地下楼,无聊刷了一下手机,发现一个月前在知乎提的问题居然有了回复。
问:和大哥关系不太好,但是出于工作的关系天天都要见到嫂子,觉得很尴尬,应该怎么处理两人的关系?
答:武松?是你吗武松??
薛行哑然失笑,他很想再和这位***继续深入探讨一下,但又怕说多了掉马,最终还是算了。
猫
李郁钻进车里,越过驾驶座抱紧了蜷川。
蜷川一动不动让他抱着:“怎么了?”
李郁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鼻尖轻轻划过蜷川胸前,最后停在他修长的脖子上。
“没什么,就是有点想你。”,他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
蜷川挑眉:“有点?”
李郁改口道:“很想你,快想疯了。”
两个人互相依偎了很久,李郁才恋恋不舍地起身。
他发动车子,伸手捏捏蜷川的脸:“来都来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很远吗?”
“不远。”
“那我开车行吗?”,蜷川很久不开车了,眼巴巴地盯着方向盘。
上次小祖宗激情飙车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李郁回忆起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抱住方向盘,言辞坚定地拒绝了他:“不行。”
如今的沧海桑田根本用不了几百年,十年就足够了,小镇被整个翻新过一遍,哪怕李郁就是在这里长大的,现在也有点不认得路了。
他在镇里绕了一个大圈,看到许多意料之外的风景。
“看,那是我大伯家。”
经过一间小木屋的时候,李郁放慢速度,摇下车窗示意蜷川往右边看。
“大伯家”门前有两道田埂,郁郁葱葱长着一片蜷川叫不出名字的庄稼。
蜷川往里看了看,找不到有人生活的痕迹:“里面还住着人吗?”
“大伯今年四月没了,刚播完种累着了,说是回屋休息,然后再也没起来。”,李郁扶着方向盘,看起来有点低落,“我被我爸赶出家门那会儿,他经常留我吃饭,那时候年轻气盛,还说不要他的施舍,现在想来,是我太不识时务。”
原来种下那片庄稼的人已经不在了。蜷川望着土黄色的田埂,也感到一阵悲凉。
“走吧。”,李郁关上了车窗。
或许是生性热情的大伯在天有灵,想多留侄子片刻,话音方落,木屋里突然窜出一只猫,因为也是黄色的,看起来几乎和田埂融为一体,冲到车头前李郁才发现它。
这猫脸上的毛白了一大片,年纪应该不小,它也挺不见外的,三步并作两步窜到引擎盖上:“喵!”
李郁把车窗打开,小心翼翼唤了一声:“猫?”
老猫大大方方地坐在引擎盖上,尾巴在身边盘成一圈,尾巴尖晃来晃去,听见李郁呼唤,好整以暇地应了一声,纵身一跃跳进车里,着地时悄无声息。
驾驶和副驾驶之间有个用来收纳的台子,它安然爬到上面坐下,伸出爪子搭着李郁肩膀,仿佛在说“看见没?他,后生仔,我,老前辈。”
李郁感到自己似乎被一只猫鄙视了,默默把它的爪子拨下去,“这是我大伯养的,没有名字,就叫‘猫’,我还以为它早就死了。”
猫重新把爪子搭回去,一脸德高望重不容违逆的样子,好像在说“你们都死了我也不会死的”。
“大伯没了,它孤零零的也挺可怜。”,蜷川伸手摸了一下猫,“要不带回去养吧?”
李郁摊手:“猫精得很,上都上来了,也没法再赶它下去。”
“喵。”
猫的意思应该是,“你知道就好”。
休整片刻之后,两人一猫重新上路,猫一直稳如泰山地蹲坐在储物台上,很是有大将风范。
动物爱好者蜷川莲试图给它起个新名字,挑了几个和猫发音相近的词,一个一个叫过来:“咪咪?喵喵?毛毛?”
老猫对他的热情视而不见,摇头摆尾的愣是理都不理,蜷川一个人自娱自乐半天也有点累了,调戏不了老猫,只能退而求其次去调戏李郁:“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我怎么感觉我们已经走出去好远了。”
镇子变得太快,连墓园也重新修过了,李郁心里没底,在原地拉下了手刹,凭借记忆判断正确的方向:“我想带你去看看我妈,有日子没来扫墓了。”
夜凉如水,李郁把车上的薄外套拿出来给蜷川披上,让他原地别动,自己四下寻找起来:“我觉得就在这附近,前年来的时候还认得...”
在狮台那次李郁就差点把他带到沟里去,蜷川已经不怎么信任他找路的能力了:“你确定吗?”
“不知道,老家变得太快了。”,李郁也心虚起来。
附近全是先人的坟茔,住在附近的大多都姓李,姓氏一样,名字也是按家谱排的,乍看都差不多,晚上就更难分辨了,李郁又不敢打手电筒去照老祖宗,只能没头苍蝇似的在田间地头乱撞一气。
这时,猫从车门的缝隙里钻出来,溜到蜷川脚边,抬起头:“喵。”
蜷川心中一动,唤回李郁:“你先过来!它好像认得!”
“谁认得?”
“猫!”
话音方落,猫已经出发了,头也不回地向另一个方向奔去,蜷川和李郁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一前一后地跟在它身后追。
猫穿梭在幢幢黑影之间,琥珀色的眼睛精光四射,它伸出利爪,扒着一棵老槐树的树干,一口气爬到枝头,引颈长嚎。
李郁紧随其后赶到,发现槐树旁的墓碑:“就是这里!”
大理石墓碑上写着死者的生卒年份,还有“先妣张颖之墓”六个大字。
仿佛长途颠簸的旅人终于归家,李郁身上的力气在看到碑文的那一刻就被抽干了。
他低下头,弱声唤道:“妈。”
墓园里吹过一丝微风。
他随后又用方言说了些什么,蜷川听不懂,感觉像是“我回来了”。
“我带了个人来给你看看。”,李郁拉着蜷川上前。
明明要见的只是个墓碑,又不是会动会说话的大活人,蜷川却毫无理由地扭捏起来,比见到李建宏时还要紧张:“你妈妈...会介意吗?”
“她啊。”,李郁动手拔掉墓碑周围的杂草,“就算介意也不会当面说出来,顶多私下向我提提意见。”
蜷川看着褪色的碑文:“她脾气很好?”
“嗯,就是因为脾气太好才老是被人欺负。”,李郁拔草的时候太用力,不小心扭到了腰,他没声张,用手偷偷揉了两下,又埋头干起活来,
纵观张颖的一生,因为过于胆小软弱,经常成为被欺压的对象,着实没起过什么正面积极的榜样作用,李郁每次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想想母亲会怎么做,然后反着来就行了。
“不知道这个儿媳妇你会不会满意,其实他除了是个男的,也没什么别的缺点。”
李郁孤独地和墓碑交谈着,一只手放到他的腰上,在酸痛处捏了几下。
“我看见了,别逞强。”,蜷川静静地给他按摩。
李郁又开始嘚瑟:“你儿媳妇贴心吧?”
“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蜷川嘴上说他,手却一直没停。
等到身上不怎么疼了,李郁拉开蜷川,自己扑通一声跪在碑前。
李郁一句不提年来的辛苦,因为张颖如果还活着,听到这些多半会吓得哭起来,他很早就知道怎么让身边人安心,直到他也遇到一个能够让他安心的人。
“妈,以前出了事,你只会问我怎么办,我那时候才多大,其实有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你一边哭一边告诉我,日子还得过,家里不能没有拿主意的人。”,李郁道。
蜷川双膝一软,也跪在李郁身边。
他顿了顿,把每个字都说的掷地有声:“那您就让我再拿一回主意吧。这辈子我想和这个人过,别的都不成。”
老槐树的树叶沙沙作响,把天空割裂成不规则的碎片,猫蹲在枝头,看着墓前的两脚兽叩拜那一抔黄土,尾巴尖不甘寂寞地晃来晃去。
李郁磕完头以后,微风突然转成中风,吹弯了老槐树新抽出的枝条,仿佛是母亲听完他的话,魂魄又乘风归去了一般。
扫完先人的墓,李郁又带蜷川去看了看他上过的中学,校名没变,依然是叫“盐城三中”。
天色已晚,外来车辆进不去,李郁就坐在车里,打开车头的大灯,一一把记忆中的景色指给蜷川看:“教学楼旁边有一大片桂花树,能看见吧?算算花期,桂花应该已经开了。”
蜷川忽然有了新发现:“哎你看,树下有个人!”
“什么人?”
“就在桂花树下面啊,”,蜷川眯起眼睛辨认那个剪影,“他好像坐在轮椅上,怀里抱着一样东西。”
李郁今天没戴隐形,百米外人畜不分,更别说是站着还是坐着的了:“你眼睛真尖,我怎么没看出来?”
“那可能是我看错了?”,蜷川也不确定他是不是把树影和人影弄混了,“趁天没黑,赶紧走吧,开夜车不太安全。”
家长见了墓也扫了,该逛的地方都逛了,甚至额外收获了一只猫,确实没有继续逗留下去的必要,李郁收拾起泛滥了一整天的乡愁,狠狠心踩下油门,绝尘而去。
李郁把车灯开到最亮,威风凛凛地上了通往国道的路,那个树下的人影目送他离去,推着轮椅,碾过地上一瞬即逝的光。
直男的衣柜
蜷川拿到了综艺台本,只有一页纸,他用指尖捏着那一页纸,难以置信地抖了抖:“这就是台本?”
陆湛:“对。”
蜷川:“你确定吗?没有漏发什么的?”
一页纸也就算了,最过分的是居然还是单面的。
陆湛:“经纪人没说别的,所以应该没有。”
蜷川充分发挥阴谋家的精神,把台本拿到床头的灯下反复照。
陆湛静静看他犯蠢:“你别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