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落座,随侍侍女马上给两人斟茶,然后又退去一旁,将自己隐没。
公孙世子打量一眼周围,道:“景先生神秀人物,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宁景只是垂着眼神色没有波动,也不回话。
公孙世子也不以为意,笑了一笑,道:“想必景先生也知昭之来意,不久前那齐永元正是奉昭之命前来,令景先生不愉,是昭之罪过,派他来,也确实是怠慢了景先生。”
宁景抬眼,拱手一礼,道:“世子言过,不怪宁某失礼便好。”
“不,昭觉得景先生所说之言丝毫无错,人与狗怎能通话,你将他赶走是应当的。”
宁景:“……”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是一时说不出来。
公孙世子没有觉得自己说的哪里不对,他十分诚恳的道:“昭听闻景先生拒绝后,便匆匆赶来,只为道明昭之意绝对不是齐永元传达的那般。”
“近日,昭将先生所有的华夏话本皆是翻阅了,便是那葫芦兄弟也读过两遍,越看越觉景先生乃是不世之才,恕昭直言,六月初时,京城内流传起来的那《华夏寓言十则》怕也是出自景先生之手罢。”
宁景颔首,道:“是的。”
他心里有些雀跃,如此说来,衡王回京后确实大力推行起来了寓言画本,也不知在京城,那些人对于华夏寓言故事是如何看待,是否是人人追捧,一本难求的盛景。
“果然如此,景先生大才!”公孙世子赞叹道,看向宁景的眼神越加崇敬热切。
而宁景只是摇摇头,“我不过是将华夏之瑰宝带来,但我不是制作瑰宝之人,算不得什么才不才的。”
这话,公孙世子却不赞同,道:“非也!在景先生之前,我姜朝上下从未听闻过华夏之名,景先生本可将这些东西占为己有,冠以己名,然而景先生却选择将其来历述之,并且还有传承之意,这点就值得我辈敬佩,景先生不可妄自菲薄。”
宁景只是一笑,不置可否。
这时,公孙世子话一转,道:“然,景先生有此可兴一国之能力,却为何不选光明大道,偏要去走那狭隘荆棘之路,昭以为,景先生不会看不懂形势。”
宁景却反问,“那依世子看,何为形势?”
公孙世子道:“自然是大势所在。”
“如今姜朝上下,一切井然有序,家国安邦,百姓安居乐业,是少有的盛世,然而总有人试图挑起纷争,以螳臂之力妄图推倒大车,彼辈莫不知,此是根本不可为之事,他们的行为只会将这个安稳盛世搅乱,引起不必要的战争,而一旦战起,百姓何辜,要遭此流离之苦,所以,昭以为应当最快平掉那些不轨之人,稳定社稷,这样方为正途,方为大势。”
“这便是,昭以为之形势。”
公孙世子说的气势荡然,斩钉截铁,而他的观点,果然和安国侯一模一样,只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而他说完,就期待的看着宁景,等着宁景给他满意的回应。
然而,宁景听完后,没有评论他之对错,而是深思了一下,回视公孙世子,道:“在下敢问世子一个问题。”
“景先生请问便是。”
宁景道:“若有两条路同时摆在您之面前,一条是看似平坦无波,但也许某一个地方会有一处葬身深渊存在,而另一条路曲折波澜,随时有坠崖之险,但这条路却很长,说不定能一直走下去,直到目标。”
“世子,您会选哪一条呢?”
公孙世子微愣,目露所思。
这确实是一道难选之题,前者路途平坦,但是谁也不知是否会有深渊存在,而后者却是从一开始就有危险,但是只要能稳住,就能一直走下去。
而公孙世子自然知道,宁景用两条路比喻的就是他们现在的局势,前者就是他和父亲所为之事,只要坚持拥护守旧派,守旧派胜出,姜朝就会走在这条“平坦”大道上。
后者,自然就是宁景他们的路,维护革新派,让二派斗争下去,一路会有各种风险,甚至导致社稷不稳,直到分出个胜负,或者说革新派胜出,就到了“目标”。
只是,公孙世子不解,可能还有些不满,道:“景先生怎敢认定,前者那条路上,后面会出现葬身深渊,而后者凭何认定,它就能一直走下去,达到目标呢?”
他认为宁景这种猜测太过武断,至少他不能认同。
宁景只是微微一笑,道:“事有不平,就会起波澜,若强行压下,短时间内是可以‘平坦无波’,可是当不平堆积至压之不下时,就会形成深渊,到那个时候,岂知能不能存生下来,至少在下认为,十分之难。”
“而第二条路,虽有波折与危险,但能搏一个长远,在下也不知是否能达到一个理想的目标,但是,总还是要去试一试,而且,在这条路上,每当跨过一道波折,就是平息一道不平,总好过,视而不见,一直压抑着好。”
公孙世子久久不语,一双入鬓长眉蹙起,眸中偶尔苦恼深思之色。
良久,他道:“敢问景先生,第二条路,可有人走通过?”
宁景本在饮茶,他将茶盏放下,道:“有。”
“华夏。”
他又道:“然则,华夏也只是初步走到了一个目标,离真正的目标还有不知几长之路,可是,能走到如此,本就是经过了世世代代人的努力,不过就是继续世世代代努力下去而已,总会有一天,能找到那个理想目标。”
牢房之中沉寂了许久,一声叹息响起,公孙世子站起身,目光复杂的看着宁景,里面有惋惜,有敬服,也有其他的东西。
他道:“昭明白景先生之意了,昭劝不动景先生,就像昭不会选择第二条路。”
从那些话中,公孙世子知道了宁景的决心,也是如此,他才十分惋
在他看来,革新派覆灭是迟早的事,姜朝注定走上第一条路,也许往后某一个时刻,姜朝会面临一处深渊,然而那也是后人之事,在他看来,目前姜朝最好的路,就是平坦无波的这条路。
前人管不了后世,谁也不知道现在所做的决定,在后世看来,是对是错,他们只能根据自己的来。
宁景没有多言,拱手一礼,这便是他的态度。
公孙世子抬步往外走,到门口时,他却忽然一回头,道:“先生莫非就不怕因此死无葬身之地么?值得么?”
明明,只要宁景低头,他就能安稳的活着,享受荣华富贵,万人敬仰,为什么,偏偏要固执的走上那条崎岖险路。
莫非骨气,真就比性命重要?
宁景并不多言,他一指墙上挂着的字。
公孙世子顺着看去,一行笔锋犀利,决绝果敢的字迹映入眼帘。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咏石灰》
第248章 原告被害
公孙世子离开了, 还要去了宁景那首《咏石灰》,本来想付报酬,宁景直接送给了他。
诚然那些话是宁景的真心话, 但也未尝没有试图劝说公孙世子的心思。
只是目前来说,就如公孙世子所言,他们俩谁也劝不动谁,皆有自己的坚持。
看来,似乎宁景说了一堆废话, 但,宁景不觉得。
虽然如今他说与不说那些话没有区别, 不能影响现在的局面, 但是他说了,就是在公孙世子心里种下一颗种子,也许未来的某一天, 这颗种子会发芽, 也许不会。
但是,他说了, 就有这个可能,不说就是没有。
宁景没有选择和公孙世子讨论,他们选择的第一条路, 对女子哥儿有多不公, 那些女子哥儿会受多大委屈, 也没有选择例举那些惨剧给这位世子听,企图引起这人的恻隐之心。
因为, 宁景知道, 这是无用的下下策。
公孙世子难道没有眼睛和耳朵么?难道他看不到那些不公, 那些悲惨么?
只是在他们这些人看来, 那些不过细枝末节,世间总有不公存在,不是你受着就是他受着,总会有人悲苦,总会有人无处申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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