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他说的,但他不知道苏韶韵为什么会提起。
“相言就像这块拼图。在外人看来,比起赵焺,我们好像更宠爱相言,其实他和赵焺恰恰相反,赵焺虽然不常在家,回来了话又少,但他一直是个存在感很强的人。相言从小爱撒娇又闹腾,却始终把自己放在最恰到好处的那个位置。爱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多了少了都会产生问题,他却把握得刚刚好。他一向喜欢表达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以前觉得满足他就是我们对他的爱,后来才知道其实是他在满足我们,也许他并不是刻意这么做,天性也好懂事也罢,他满足了我们家每一个人的情感需要,身为父亲,母亲,哥哥。就像最最重要的那块拼图,没有就不完整,但轻松拼上了又消失在版图中,变得那么不起眼。我们很少主动去注意他,因为他从来都把自己‘安顿’得很好。”
赵相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从没想过随口说的话会被用来形容自己。虽然他在这个家从没受过委屈,但洞察别人的情感变化似乎是他与生俱来的习惯,说来可笑,重生后这项能力在面对赵焺时好像屡屡出问题。
“我以为赵焺是因为你参加比赛才注意到你,看来是我想错了。”
“他……”赵相言原本准备了一肚子跟赵焺有关的话想说,但听完苏韶韵这番话后,只剩下三个字,“他很苦。”
良久过后,苏韶韵才轻声回道:“我明白。”
“我……以后可能不能经常来看您了。”
苏韶韵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不禁问:“为什么?”
“啊、我马上高考了,要复习。”赵相言忽然特别舍不得,舍不得赵焺,舍不得苏韶韵,就连秦沛容,他也不再只当一个外人。
“这样啊,那考试更重要,需要阿姨帮你联系学校吗?”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那个一会我妈醒了您告诉她一声就说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起身往门口走,生怕再待下去就会任性反悔。他或许该再去找章鹤谈谈,可一想到章鹤上次歇斯底里的样子,他又打起退堂鼓,这种随时要被拉上刑场的感觉真的太煎熬了。
走到门口他忽然记起什么,转头问:“我上次有东西落在赵总房间了,能进去找找吗?”
苏韶韵点点头,然后放他一个人,自己回房间去了。
赵相言走后,秦沛容大概过了一个钟头才醒。苏韶韵自己加了衣服,提出要出门。
“去哪?我这就给赵总打电话。”
“不用了,我想去看看老赵,让司机送我们去吧。”
*
冬天的黄昏,墓园几乎没人。这几天一直下雨,虽然这会雨停了,但路面湿滑,走起来有些费力。
墓园里外像两个世界,外面的树干零星挂着枯叶,而墓园里则是郁郁葱葱的松柏,空气中混杂着泥土的味道。
赵康成的墓位置不算太高,周围也宽敞。秦沛容推着轮椅一层一层慢慢往上,快到的时候,苏韶韵被风一吹打了个哆嗦,秦沛容搓了搓她的肩膀说:“山上还是冷,我去车里给你拿条披肩,别冻感冒了。”
苏韶韵点点头,秦沛容一走,她便自己一点点往墓的方向挪。
刚转过一棵修成塔型的松树,她忽然听到熟悉的人声。
因为是斜坡,苏韶韵费力地往上移动,向前探身想看看是谁。转过这个角只有两座墓,另一座是空的,因为当初两个是一起买下来的。
果然,赵康成的墓前跪着个人。当她看清那人是谁后,既惊讶又不解,她刚要开口,就听垂头跪在墓前的柯衍轻轻喊了一声:“爸。”
苏韶韵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混乱又惊恐,完全没注意到轮椅已经脱离自己的控制,震惊夹杂着恐惧让她失去了最基本的反应能力,等她意识到自己连人带车向后滚落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赵相言听到旁边一声巨响,惊得四下群鸟飞散,他回头只看到松树的叶子轻微晃动,接着不远处响起尖利的叫喊声。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恐慌,飞快起身朝声源处跑去,结果看到了让他血液凝滞的画面。
从他站的地方往下将近十米,轮椅倒扣在旁边的草丛中,秦沛容趴在人事不省的苏韶韵身上哭喊。
月白色的地砖上淌出一片红色,赵相言先是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连滚带爬地奔下去扑跪在地上大声喊:“妈——”
为什么?为什么他一次又一次给最亲近的人带来伤害,他到底活过来干什么?
第53章
救护车到得很及时,秦沛容作为住家保姆跟着一起上了车。在车上,她始终没能从柯衍口中那个“妈”字缓过来,她一个劲告诉自己柯衍喊的是她,但为什么柯衍没有看着她呢?出了事每个人都吓坏了,但柯衍对赵焺的妈妈紧张到这种地步吗?那种惊慌也许是下意识的,可眼泪呢?
车上的医护人员正在做基础急救,秦沛容连家人都算不上,只能退到角落,担忧地看着。忙碌的生活让她很少有时间思考,却在此时此刻,难得想了想自己身边正在发生的一切。
所有的事似乎从柯衍醒过来之后都变了样。谈不上这些改变是好是坏,毕竟她如今有了报酬很好的工作,生活的重压从她身上一点点卸下。她只有初中文化水平,早早进入社会打工,和前夫经人介绍后结婚,又被糟糕的丈夫抛弃,是茫茫人海中再普通不过的家庭妇女,尽管替丈夫背债,但那时的她一想到自己终于摆脱了这个给她带来无限伤痛的男人,就对生活充满了新的希望,即便日子过得紧张,但有柯衍陪着,她一直不觉得辛苦。生活并没有善待他们,作为母亲,她始终尽自己的努力维持这个家,照顾好柯衍,一步一个脚印地活着。
她想不明白柯衍的改变,她也做不了更多,似乎所有人都能看得清脚下的路,唯独把她当做路边的人。柯衍失去记忆后,好像跟任何人都比跟她要亲近,可她却无能为力。
看着昏迷的苏韶韵,她也只是感慨:你有个那么出色的儿子,为什么不能好好相处呢?
*
救护车拒绝让赵相言一起,任他怎么哭求都没用。他看着医护人员将昏迷不醒的苏韶韵抬走,急救车的声音在空旷的墓园刺耳鸣叫,他却只能站在原地,什么忙都帮不上。
从苏韶韵家离开后,他只是想来跟赵康成也告个别,但偏偏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像老天对他的警告。等周围重新安静下来,就只剩下他的哭声。
他不敢打车追去医院,害怕面对他难以接受的结果。他更不敢打电话给赵焺,尽管赵焺现在肯定已经知道了。
他该怎么办……
墓地的工作人员见他一直跪坐在地上,这么冷的天怕再出什么事,过来劝他。赵相言几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工作人员看他情绪还算稳定,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
离开后赵相言无知无觉走在路上,几次掏出电话想打去问问苏韶韵的情况,都因为胆怯而放弃,直到后来手机没电。上次赵焺受伤好像耗尽了他面对亲人遭遇危险时全部的勇气,这回他真的像个掩耳盗铃的胆小鬼,害怕无助到极点。
他垂着头,不知就这样走了多久,天已经完全黑了。走着走着,忽然有人出现挡在他前面,他不得不停下,抬头看向对方。
路灯下,那人的脸看着有几分眼熟,但赵相言可以确定不是他认识的人。
对方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直直望着他不说话。赵相言没心思应付不相干的人,错开身要走,结果对方往旁边挪动再次挡住他。
“干什么?”
“你不记得我了吗?”对方把领口往下拉了拉,露出完整的一张脸。赵相言现在脑子本就很乱,更别提在记忆中搜寻一个压根不认识的人。
对方轻哼,“真不愧是兄弟,都一样目中无人。”
赵相言僵住,兄弟?这人知道他是赵相言?可除了章鹤,还有谁会知道?
“你是不是在想,我是怎么知道你就是赵相言的?”
果然,对方对他的身份如此肯定,现在找上他是为什么?赵相言眼神变得警惕,面色不善瞪着他,“你想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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