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云淡风轻的话宛若一个锤子重重砸下,砸得毓秀头晕眼花,他从刚才那股无形的束缚中挣脱出来,此时脚软得有些站不稳。
“你可知那只妖怪为何追到这里来?”
毓秀脸色发白地摇了摇头。
“虽说妖怪以人为食,但它们最喜爱的还是你这种生魂,为了一个你,不惜潜入城内并且跑到我眼皮子底下来。”邪神顿了顿,才接着道,“小和尚,如此情况下,无论你在何处都不安全。”
听见“不安全”三个字,毓秀尴尬得脸都红了。
原来邪神听见了他和江大人的对话,也听见了他说这里不安全。
毓秀想挽尊,可还没来得及说话,邪神的身影陡然变得模糊起来,犹如一团炸开的墨。
那片如墨般的黑雾在半空中挣扎、扭曲。
毓秀吓得连连后退。
很快,黑雾又凝成邪神的身影,却仿佛有无数双隐形的手在用力拉扯着邪神的身体,邪神低着头,脚步不稳,像是极为痛苦。
理智告诉毓秀得赶紧离开,可他还是没能迈出脚步。
“大、大人,你怎么了?”
毓秀的话音刚落,邪神直接化为一片浓郁的黑雾,以极快的速度扑向小屋。
黑雾从门缝中渗透进去,最后消失不见。
只留毓秀愣在原地。
-
这天晚上,毓秀彻夜未眠,直到那扇已经修好的窗户外透进一层朦胧的日光,他才在袭来的困意中闭上眼。
等他醒来时,早已过了正午。
毓秀起来打水擦拭了一遍汗湿的身子,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才往外走——估计仆人已经把午膳送来了。
说起来,毓秀最大的优点莫过于此,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影响他吃饭,他一直认为人要吃饱了才有力气解决接下来的问题。
当然,用怀善的话来说,就是傻人有傻福了……
路过悬挂着红灯笼的小屋时,毓秀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只见那栋小屋依然被铁链缠绕,门窗都被钉死了。
也不知道邪神怎么样了。
毓秀一边想着一边朝木门走去,送膳食的仆人果然已经来过了,但是他们没有胆子进来,便把早膳和午膳挨着放在木门前的空地上。
早膳已经凉透了,午膳还有余温,显然是刚放下没多久。
毓秀把早膳全部放进装着午膳的托盘里,端起托盘往回走。
又路过那栋悬挂着红灯笼的小屋时,毓秀没再朝那边看,却冷不丁听见一道喊声:“小和尚。”
毓秀脚步一个趔趄,差点表演上平地摔,还好他及时稳住了身形。
转头看去,只见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回廊上站着一抹雪白的身影,他脸上仍旧戴着那个白色面具,对毓秀招了招手:“过来。”
毓秀:“……”
他不想过去,他还要回去吃饭呢,可是邪神都发话了,想不想都由不得他。
他挣扎了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端着托盘走过去。
此时已是午后,却正是一天中阳光最强烈的时候,灿黄的光线落下,邪神巧妙地避开了那些光线,站在阴影的一处。
昨天离得近,加上正值黄昏,毓秀没能好好打量邪神的身量,这会儿才注意到邪神很高、偏瘦,但他脖子很长,脖颈线十分优美。
只是面具把邪神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看不见邪神的长相。
毓秀走到回廊下面,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大人。
邪神道:“起得这么晚,饭菜都凉了。”
毓秀:“……”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邪神怎么会对他说这么接地气的话呢?竟然还关心他的饭菜有没有凉!
可能是阳光太强烈了,毓秀感觉眼前一阵阵地发晕。
邪神对他懵逼的表情视而不见,接着道:“就在这里吃吧,等下那些人来收拾碗筷,免得来回走。”
如果不是邪神说话的口吻太温和,毓秀真的会被这些话吓得哇的一声哭出来。
但退一步讲,就算邪神说话的口吻很温和,可说出来的话还是很吓人啊。
最让毓秀绝望的是,他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他端着托盘东张西望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该在哪里用膳。
半晌,毓秀见邪神还站在原地,他声如蚊呐地问:“大人,我可以坐在回廊上吗?”
邪神道:“可以。”
毓秀坐到回廊上,把装得满满当当的托盘放在身旁,刚端起碗筷,就感觉眼前光线一晃——邪神坐到了他对面。
毓秀端着碗筷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下,他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小声问:“大人需要用膳吗?”
邪神偏头看他:“我吃过了。”
毓秀哦了一声,心想自己不是问的废话吗?仆人每天都在换新鲜的贡品,邪神自然不缺这点吃的。
结果他刚这么想完,邪神下一句便道:“那晚你引来的妖怪,还没消化干净。”
毓秀:“……”
他僵硬许久,呐呐说了声抱歉。
“无妨。”邪神道,“吃吧。”
随后,邪神再也没有出声,他稍微往后靠了靠,双手随意撑在身后,始终安安静静地看着小屋前方的贡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期间,一直有流动的黑气在邪神周身缭绕,张牙舞爪,仿佛有生命力一般。
毓秀还注意到,邪神没有穿鞋,苍白的脚踝上套着看起来非常沉重的脚链。
难怪他之前几次听见铁链晃动的声音,原来是邪神走路时脚链碰撞发出的声音。
可是邪神脚上怎么会有脚链?这明明是束缚罪犯时才用的东西……
毓秀悄悄看了眼身后缠绕满整个小屋的铁链和贴满整个回廊的符纸,到底不敢再想下去。
没等毓秀用完膳,邪神像是再也控制不住周身萦绕的黑气,猛然化作黑雾回到了身后的小屋里。
昨天的毓秀被邪神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够呛,今天再经历相同的情况,已经知道内情的他顿时愧疚极了。
他没想到吃掉那只妖怪会给邪神带来这么大的影响,而且那只妖怪还是他引来的。
也就是说,邪神变成这样,至少有一半的原因归咎于他。
但愧疚归愧疚,他可不敢作死地上前敲门关心邪神有没有事。
毓秀赶紧把剩下的饭菜吃完,收拾好碗筷后走下回廊。
其实院里的血腥味已经消散很多了,但由于那股血腥味本来就浓,也没人处理这个问题,当毓秀走下回廊时,依然能嗅到那股难闻的味道。
他屏着呼吸飞快走到木门前,等了没多久,就等到前来拿托盘碗筷的两个年轻仆人。
他问:“我可以出去走走吗?”
一个仆人道:“当然可以,小师父。”
毓秀想找一些能当做空气清新剂使用的东西,覆盖一下院里的血腥味,但他把这个想法告诉给两个仆人后,他们也直挠头。
“若是屋里有异味的话,我们敞开门窗散散气就好了,可院里有异味的话,只能等几天让它们慢慢消散。”
另个仆人说:“那院子都几十年没人打扫了,有异味实属正常,就算没有血腥味,也有其他杂七杂八的气味,小师父,与其拿东西来覆盖那些异味,不如把院子好生打扫一下,再种些花花草草,那些异味自然而然也就没了。”
“说得轻巧,你忘了几十年前发生的事了?”
这话一出,那个仆人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顿时脸色一变,讪讪闭了嘴。
毓秀听了他的话,却觉得有点道理。
香味覆盖臭味,岂不是更熏人吗?不如改变一下院里的环境。
而且有一说一,那院里确实积了太多灰尘,没有花草树木,看上去就跟他的脑袋一样光秃秃的,阳光照下来,空气中全是灰尘颗粒。
不过根据前人的经验,现在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院里乱来。
思前想后,这个想法只能暂时放到一边。
毓秀跟着两个仆人把碗筷放回厨房后,便和他们一起在府里逛了一圈,结果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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