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服侍陛下多年,但是无论过去多久,他对陛下都极为畏惧。
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强忍住畏惧开口,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只是觉得不该是这样,不可以这样。
他小声地说:“您不该说那样的话,您不可以娶妻。”
他跟在陛下身边。
他知道陛下心底深处惦记着的人是谁。
他知道陛下这些年来苦苦寻找的人是谁。
那个就算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也不曾在陛下心里磨去丝毫痕迹的存在。
“您爱的人明明就是……”
就在他鼓起勇气将心里的话说出来的时候,靠在木椅上的那人突然睁开眼。
那人绯红而慵懒的神态看似已是酩酊大醉,可是那人的眼神却是清醒得可怕。
他的心脏被惊得陡然漏跳了一拍,极度的惊恐让他甚至都后退了两步。
因为那个眼神实在太让人心惊。
像极了一头陷入绝境之中的野兽。
那眼底之中,阴郁而暗沉,仿佛有挥之不去的黑漆漆的乌云翻腾涌动着。
那眸底,阴暗无光。
眼神压抑到了极致,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陷入崩坏的深渊深处。
此刻坐在房间里的萨尔狄斯大帝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一点被世人所传颂的圣明之君的影子,反而像极了一头疯狂的野兽。
那满是戾气的眼神,任谁去看都会认为眼前的人是一个凶残嗜血的暴君。
也或许,这位大帝离真正的失控和疯狂也只剩下半步之遥。
被惊吓得后退了一步的他的心脏还心有余悸地急促跳动着,就听见了陛下发出的轻笑声。
“我爱着他?”
极轻的,带着浓厚嘲讽意味的笑声。
“你觉得,我找他,是因为我还爱着他?”
“……陛下,您寻找了他十年,从未曾放弃过。”
他亲眼看着陛下在这十年里毫不停歇地征战,亲自踏遍每一寸土地。
他亲眼看到了陛下为寻找那位所做的一切。
究竟是多么刻骨铭心的爱念,才能让一位大帝做到这样的地步?
“呵……或许吧……”
一声带着醉意的低笑声再度在他耳边响起。
“一开始,的确是因为爱……”
他听见陛下低声说。
那声音微不可闻。
与其说是在对他说话,倒不如说是在喃喃自语。
“可是,太久了……太久了……”
“所以,早就变质了……”
那声音一点点沉下去,仿佛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他忽然心底发冷。
因为他清楚地感觉到从陛下的声音里缓缓渗出的某种说不出的噬骨的恨意。
“我找得太久了。”
“无论怎么寻找——都找不到——”
“整整十年。”
一字一句。
那声音,说不出是毫无感情,还是因为感情浓烈到了极致反而粉碎得什么都没能留下。
“……我累了。”
“我想停下来。”
他看见陛下抬起手,盯着自己手腕上海蓝宝石的眼神像是淬了鸠毒一般,除了阴鸷和怨恨,就只剩下迫近的疯狂。
“可他不让我停下来。”
“无论过去多长的时间,他依然死死地控制着我……让我得不到丝毫喘息。”
细碎的额发散落下来。
明明是亮金色的发丝,却在那张脸上落下浓郁的阴影。
就像是有一层挥之不去的暗影将那半张脸笼罩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点微光。
“他束缚我的时间太久了。”
太久了。
久到曾经最深刻的爱恋已经转化为最强烈的恨意。
扎根在心底乃至于灵魂的最深处。
在永远都无法忘记的疼痛中。
刻骨铭心的,已经不是爱,而是无论怎么挣扎都得不到救赎的憎恨。
为什么不能放弃?
为什么要死死地束缚着我?
为什么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
…………
“现在的我——是如此的憎恨着他——!”
第179章
【现在的我,是如此的憎恨着他——】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看见陛下一只手狠狠地按在一侧额头上。
张开的五指探入凌乱的金发深处,死死扣在自己的头上,甚至指尖都深深地陷入皮肤里。
从指缝中透出的幽暗眼神,衬着那张明明极为俊美却因为戾气而透出几分狰狞之色的脸,让这位在众人之前宛如神祇的君王此刻整个人看起来竟犹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魔一般。
他的唇角因为恐惧控制不住地抖动了一下。
他的唇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的陛下看上去太陌生、太令人恐惧。
他看见的,从来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傲气君王。
他知道的,从来都是在万众欢呼声中巍然而立的英雄的王者。
强大,英勇,睿智,辉煌。
在战场上一往无前,从无一败。
站在大地之上,便是俾睨天下。
所到之处,敌人闻风而逃。
萨尔狄斯大帝之名,让整个大地都为之颤抖。
这位大帝从始至终都行走在阳光之下,胸怀坦荡,行事光明磊落。
他痛恨一切的鬼魅伎俩、阴私邪道。
他的治下,一切黑暗都无所遁形。
这也是他被世间之人称为圣明之君的原由之一。
诗人如此传颂着。
——伟大的圣明之君萨尔狄斯大帝啊——
——他如能逼退一切黑暗阴影的太阳那般耀眼和辉煌——
可是此刻在他眼前这个眼神阴鸷满脸戾气犹如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魔的男人……是谁?
那种未知的恐惧感让他不由自主地又退了一步。
而他的举止让盯着他的陛下再度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依然带着浓烈的嘲讽之意。
“就这样吧。”
他看见陛下放下扣在自己额上的手。
他听见陛下低低的声音。
那声音似乎没有丝毫感情,但是更多的却是一种麻木。
“……我累了。”
“所以,该让一切都结束了。”
他看见如此自言自语说着的陛下突然起身,抬手抓起一把挂在墙壁上的长剑,快步走了出去。
他呆了一下,下意识追了上去。
陛下走得很快,仿佛是想要将什么彻底甩在身后。
他跑着才能勉强跟得上。
可是他又不敢追得太近,只好隔着数米缀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一路上,他惶惶不安地跟在后面。
陛下离开了王宫。
陛下进了海神殿。
海神殿空空荡荡,因为它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主人。
大祭司之位空悬了很久。
他知道,它们都在等着那位殿下的归来。
只是,十年过去了,它们依然没有等到它们的主人。
他思绪有些恍惚地看着四周从未改变过的景色,紧跟在那人身后,登上了塔楼。
海神殿的高塔之上,最高的寝房,是属于大祭司的房间。
他看着陛下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他没有跟进去,他知道他不该进入这个特别的地方,所以他只是站在了门口,却又忍不住往里面张望。
他看见陛下站在房间中,一动不动。
落地窗敞开着,从夜色中吹来的风掀起窗前薄薄的白纱。
星光在白纱上落下温柔的痕迹。
房间里纤尘不染,里面所有的物件甚至于物件的摆放都和十年前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那就仿佛是这个房间的时光永远地停留在十年之前,停滞在它的主人离开的那一刻。
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个房间被人多么精心的保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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