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卿相 中(8)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太子随口附和邓氏说出的话,别人本没在意,可细细一品,就有滋味了。管家和爹一样啊……所有人投向邓氏的目光都带着戏谑。
邓氏臊的头都抬不起来了。
张三两鬓头发微微灰白,脸上皱纹也不少,身子虽还健朗,看起来也有五十了。他身上衣服料子不错,穿好了相当有富家老爷气派,可他现下衣不整,发微乱,神情萎顿,眼神更是带着惊乱,气质定和往日差别很大。
“这件事……小人的确知道。”
竟是上来就认罪了!
杨暄眯眼:“你且道来!”
“此物乃是彭家先辈人情簿,上面记着当年撒出去的人情,承情人约好要还。谁知先辈去后,这人情簿不知怎的找不到了,一直没用,直到彭平运巧,整顿修缮老宅时得了此物。时过境迁,彭平不敢拿大,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用了,没想到得利丰厚……”
张三闭了闭眼睛:“我家主人原是不知的,女儿已嫁做他人妇,只要有食吃有衣穿,一辈子平安就好,主子并不多管彭家的事。只是彭平这次跃起太大,太招眼,主人才垂询一番,知道了人情簿的事。”
杨暄:“所以邓大人也想要这人情簿?”
“不,我家主人并不想要这东西,这是彭家祖上之物,使用规矩里明明白白写着,只有彭家人可用,我家主人要了也没用。”张三缓声说着,眸底突然泛起精芒,“但是我想要!”
这次不等杨暄问话,他自己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快言快语就说了:“我见过那人情簿,不但见过,还翻过!那人情簿上,有我一个仇家的名字!我自认与彭平关系不错,就去求情,想让他帮我整治一下这个仇家。反正我这仇家欠着彭家,彭平再怎么闹,哪怕杀他们家一个人呢,他们也不会计较。可彭平不愿意。”
“这么些年,没得到那人情簿之前,彭平是靠着什么活着的?不是他有什么了不得的经商头脑人脉手段,而是我家主人的关系!我家主人为何肯帮他?除了女儿嫁在他家,就是我!我辛辛苦苦来来回回替他们说话,所有中间的事,苦的累的烦的细琐的,都是我在办!他彭平应该谢我,可他如此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他不愿帮,我便自己来!”张三眸间异火闪烁,“来往这么久,信任这么多,彭家的东西,我早如数家珍,什么都知道,彭平最重要的家徽印章,我都知道在哪里!”
“只是毕竟杀人是罪,要下大狱砍头的,我不能盲干。初时,我做了计划,要陷害彭传义。”
彭传义听到这里十分委屈,看吧看吧,他是无辜的,盯着他要害的不只一个啊!
张三:“我知道彭传义对这个家防心甚重,连睡觉时枕边都要悄悄放一把匕首,不让别人知道……我就找机会偷了他的匕首,准备在合适的时候杀了彭平。”
“谁知我还没动手,只先暗夜去书房确定家徽印章位置,彭平突然来了。他不是读书人,从不夤夜流连书房,那次纯粹是意外,但因这个意外,我不得不当场就杀了他。因为若我不杀,之后他就会疑我,再想靠近就更难了!”
杨暄:“用的可是彭传义匕首?”
“不,”张三摇头,“我还未来得及使用计划,偷来的匕首自然藏于房中,不让外人看到,当时用的,是我随身携带的防身匕首。”
杨暄:“如此,彭传义丢的匕首是在你那里了?”
“是,”张三点头,“护卫抓我时,已自我房中搜到,殿下可让人呈到堂上,由彭传义亲自辨认。”
杨暄颌首准了。
匕首一拿过来,上手细瞧,彭传义就认出来了:“没错是我的!我的匕首就是长这个样子!”
杨暄挥挥手,示意衙役收好证物,才又问张三:“前番两次堂审,你都未至,也未招认,今日怎会认罪?”
“因为……”张三紧紧攥拳,眸底似深埋痛苦,“小人受不了良心谴责。这份愧疚感一日日一夜夜啃噬小人心腑,小人……受不了了。”
“小人早已是惊弓之鸟,听到衙役上门,以为就是来抓捕小人归案的,心慌之下立刻收拾东西要逃,被护院拿下,方才知道……衙役们是过来请主人过堂为证的。由此被捕,小人一时后悔自己听错不谨慎,一时又如释重负,好像头上有把大刀,终于砸下来了……既然如此,小人还逃什么?”
邓氏此时终于反应过来,哭着扑过来撕打张三:“那是我的夫啊……我此生幸福荣辱,全系于他身,你怎能杀了他!”
张三一把推开邓氏:“你不也帮忙了?若不是你这么多年的枕头风,彭平会疏远正妻嫡子,任你我二人摆布?若不是你私心成魔,我会帮你拉拢族老,官府,虐待追杀彭传义?我劝你还是看看清楚自己身份,什么正妻,你也配!”
邓氏一脸不可置信:“你竟敢骂我!”
张三冷笑:“如今我即将入狱,不日砍头,不再是邓家下人,为何不敢骂你?不是我说,主子他光明磊落,一生多少成绩,你这样的蠢女儿总在拖他后腿,不要也罢!”
“你——”
邓氏这边闹,彭传义那边也在大哭:“爹啊!杀您的凶手终于要伏法了!娘啊,您的名声儿子保住了,没有丢!”他又是哭又是笑,悲鸣似透过胸腔,用灵魂喊出:“我爹对你们好,你们却杀了他!我娘又跟你们什么仇,你们连逝者都不放过,如此折辱!毁她一辈子还不够么!为何连一点点名声要抢走!”
张三继续冷笑:“这可不怪我,是你这庶母在闹,什么媵妾,什么平妻,邓氏当年受你娘大恩,不思报,反各种下手磋磨,你娘认识她,还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杨暄:“来人,带彭氏族人到堂!”
族人个个都是人精,做为邓氏人证,一直在侯场,现见形势变化,当然立刻改口。
“我等做错了事,理当受罚,但确是邓氏以我等家人性命逼迫,我等不敢违抗啊!”
“太子殿下明鉴!义哥儿无辜,我等愿重开族会,将邓氏妻名摘去,甚至贬出家门,但之前所为,确是没有办法啊!”
“求太子殿下开恩!”
“殿下开恩哪!”
……
总之,也是认了。
围观人们也是各有感触,有说彭传义可怜的,有说张三可恶的,有说邓氏蛇蝎心的,也有说这些族人眼瞎心盲搞笑的。总之,气氛特别热闹。
杨暄一拍惊堂木,所有人就都安静下来了。
“现下张三招认杀害死者彭平,族人证邓氏品行不端,屡次陷害谋杀彭传义……此为事实,各方可有异议?”杨暄问彭传义:“你可有异议?”
彭传义声音极其响亮:“草民无异议!”
杨暄又转向邓氏:“你可有异议?”
邓氏唇瓣咬的发白,最后仍是颤着身子行礼,额头抵到地面:“妾……无异议。”
杨暄问张三:“你可有异议?”
张三闭眼磕头:“小人无异议!”
杨暄又问彭氏族人及在堂各位人证:“你们可有异议?”
所有人齐拜:“我等无异议!”
杨暄最后问堂前百姓:“你们呢?可有异议?”
百姓们声音更大:“我等无异议!太子殿下英明!”
“如此,本案当判!”
杨暄从桌前签筒里抽出几支短签:“依大安律,前人案例,判除去邓氏妻名,贬为贱妾,彭家财产,皆由死者唯一嫡子彭传义承继!彭氏族人行伪证,念其受胁在先,量刑可略减,判每人杖责三十,当堂行刑!罪犯张三,上镣铐,押入死牢,一月后问斩!彭传义冤屈尽洗,堂后去镣铐,整理收拾,当堂释放!”
太子眉锋目厉,隐有龙威,其势如湟,其气贯虹,一个罚刑定下,便掷一支刑签于地,这无以抵挡的气势,这杀伐果断的坚毅,天下谁能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