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卿相 中(4)
邓氏脑子用力转着,不知如何应对为好,额头都冒出了汗。然时间不等人,四周衙役手执水火棍盯着,堂上太子等着,她不敢耽误,嘴唇翕动片刻,方道:“这……谁家过日子没吵过架?妾与姐姐只是生一二龌龊,牙齿碰碰嘴皮,些许小事罢了……便有不妥后果,也只是气急过度,好在并没有惹出大祸,也没有人死……”
竟是认了!
围观群众一片哗然。这妇人好生不要脸,先人坟前不敬,毒杀主母,买凶暗害嫡子这样的事竟都是小事么!
茶楼上昌郡王“嗤”的一声,将吃完的果子核抛到窗外,唇角邪邪扬起,声音里满是嘲讽:“这妇人真蠢。”
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不管说法如何,事实是摆明白了的。杨暄见状继续问案:“彭传义表述完毕,此番到你,你有何言,皆可述来。”
“是,太子殿下。”
邓氏摆了摆姿势,整了整表情,开始讲说她早就练习好的一套词。
这套词杨暄听过,就是第一次刑部审案时,邓氏用来引发众人怜悯的话。比如她遇到彭平是个意外,救了他善心相护,自己苦着,也要好好养着他。哪怕他失忆想不起家在哪里父母是谁,她也求了父亲与之成亲。他们是真爱,是缘份,只输给了阴错阳差四字。彭平觉得亏欠她,才一直弥补,一切都是彭平愿意,她只有接着,她最无辜,她什么坏事都没干过,还为了家庭和谐吃了很多苦,也从不与别人说……
这话第一次听,众人会怜惜,接二连三的听,就没当初那感觉了。再加上方才证人证言她已亲口认下,大家对她的印象已是面善心恶心机深沉下手毒辣之人,她再装,也换不来更多好感。
她摆出最惹人心怜姿态,戚戚切切诉完,本以为会得来更多怜惜,谁知竟是太子一如既往冷漠的声音:“可有人证?”
“啊?”她面色微惊,似没反应过来。
杨暄挑眉,重复一遍:“可有人证。”
邓氏这才面色发苦:“都是妾与夫君二人之事,如今夫君已去……”
杨暄:“就是没人证了。”
邓氏听这话有些不对,心下一跳:“妾之父亲知晓。”
杨暄:“你父可愿过堂与你为证?”
邓氏嘴唇紧抿:“家父乃是朝廷命官……”
“所以还是没人证。”
“……是。”
“逝者已逝,死者与你之事是否如你所言,你口里的杜氏姐姐对你是否亦如你所言,皆无人证。即无人证,便不能听信你一面之词。”杨暄剑眉微凛,气势方正,“孤只问你,你是否曾与正室杜氏争宠,是否多次交恶?”
邓氏有些急:“妾当时被夫君冠以平妻之名对外应酬,如今亦是正房——”
“啪”的一声,惊堂木一拍,杨暄声色俱厉:“你只消回答孤之问题便可!你是否与杜氏争宠,是否暗手加害,还不只一次!”
邓氏身形微晃,视线掠过常上诸位证人:“……是。”
“你是否在死者面前狡言撺掇,让其疏完正妻嫡子,不只一次对嫡子下手?”
“妾只是顺着夫君心意小意——”
“啪”的一声,又是惊堂木拍下。
邓氏又抖了一下:“……是。”
“你是否笼络族人下仆压迫陷害彭传义,是否要污其名声,迁他出家谱,甚至重金买通官府要员断案!”杨暄手底惊堂木又是一拍,连带桌子上装着红绿罚签的木桶都晃了一晃。
邓氏心口发麻,惊的下意识就承认了:“是!”
“彭传义这进洛阳途中,你是否买凶追杀!”
“是……”邓氏说完,突然心中登的一声,坏了,把不该招的都招了!她赶紧反口,“没,妾没有!”
可反悔已经晚了,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她方才回答。
“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看不出来啊……”
“那彭传义怪可怜……”
“能活到今天是老天保佑啊……”
茶楼里,越王神情惊怒,差点捂着胸口吐血。今天是怎么回事,桩桩件件皆不顺!为什么太子的箭会射中!为什么浓雾跟着就散!为什么突然间冒出这么多证人!连这邓氏也是,烂泥扶不上墙!
难道上天真站在太子那边?
……
堂上议论声太大,杨暄不得不再拍惊堂木:“肃静!”
现场再次寂静,落针可闻。
“所以,彭传义母子受你压迫无数,他二人一直隐忍,你一直咄咄逼人。”
邓氏牙齿紧紧咬着嘴唇:“那也只是家里斗,不能说妾杀了人也不能说彭传义义没杀人! 彭传义之前是没动,是隐忍,安知受这么苦,会不会不甘心,会不会忍不住!”
杨暄声音微缓:“所以这就是彭传义动机。”
邓氏连连点头:“自然!所有这些妾给予的压力,都是他的动机!”
杨暄笑了:“所以你方才才承认的那么爽快。”
邓氏一愣,太子……怎么知道?
围观群众们却都明白了。
真是好一出大戏!
为了给彭传义找杀机,为了砸定彭传义罪名,这庶母也是拼了!都承认自己恶行了呢!也是,这样恶行压迫下,谁不激动,谁受得了?但凡有血性的汉子,都会想着报仇,一怒之下杀了亲爹怎么不可能,没杀全家还是变态程度不够呢!
这小妾能有这番深沉心机,说没杀过人,谁信呢?没准死者真是她杀的!
邓氏听到众人议论,心下更急:“妾是无辜的!妾与夫君情投意合,为何要害他?妾之行为,只是小家子气,不想彭传义多拿东西而已!”眼看情势一边倒,她咬了咬牙,开始放话,“就算妾之行为不对,外人皆可谴责,但没有确凿证据,殿下可夺妾妻位,不可刑责于妾!”
众人一看,彼此眼色私语间就有了别样意思,这是有后台吧!跟太子还敢这样说话!
杨暄却面色不变:“你说彭传义有动机,你没一半点动机。”
“是!”邓氏微微挺胸,自认理直气壮。连动机都没有,何来杀人!
“孤看过之前两审卷宗,你说死者手里有个极为重要的东西……”
邓氏眼色微闪:“是!彭传义定也是为了这个,杀心更重的!”
彭传义立刻喊冤:“我从来不知道有这样东西,父亲从未提起过!”
邓氏瞪他:“那是因为你爹没想告诉你,怕你心生浮躁!”
杨暄抬的压下二人争吵,顿了一顿,等堂上气氛平缓,才又看向邓氏:“你说你心眼小,容不得彭家给彭传义半点东西,连他名字都要从族谱上划去方才甘心。如今死者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这样一个一向不怎么喜欢的儿子,却不给你,你没生气?你会愿意,会忍住不使手段?”
邓氏哑然,手心有些湿凉。
“这不太符合你的性格啊。”
邓氏张口欲要解释,可她话还没说出来,杨暄又道:“这么重要的东西,要留给一向不疼的儿子,却不让这儿子知道;不想给你,却偏偏告诉你……这死者是不是傻?”
围观众人哄笑。
“哈哈哈哪有这么蠢的人!姓彭的要是用这脑子行商,生意哪能做出来!”
“这样大事都告诉,你男人明显是偏你宠着你!肯定没想过给彭传义!叫你撒谎,前言后语对不上,傻眼了吧!打脸了吧!”
“我看是别人教的她这话。”
“那教这话的人也太蠢了,都不编圆点!”
案审至此,除了围观百姓,外面各大小世家,官员势力皆眉沉目敛,各有思虑。
一个在寺里长大,无有教养,被突然召回宫的太子,没有势力人脉,不知前后关系,被架到这案子上,不但丝毫不惧,还颇有章法,思维缜密,每句话似都有深意,似都引导着形势发展……这个太子,果然如四年前传闻那般,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