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养猫手札(47)
程处弼像是害怕虞玓多想那般,急急又解释着:“虞公不是那等强迫的性子,这圣人的口谕,怕是我那老爹带着一群老将军给胡闹强求来的……”
“多谢。”
程处弼的话还未说完,虞玓忽而起身,对着青年长身一礼。惊得程处弼猛地站起窜了过来,连连把虞玓给扶了起来,“这是干嘛?差点没把我吓死!”
虞玓平静地说道:“若不是你忙前忙后,怕是我就彻底淡了此事。”
他低头定定地看着虞公的书信,眼神不经意间落在“长安”二字,随即连唯有波澜的眼眸都彻底淡漠了下来。
滴答。
窗外的雨夹雪,像是彻底地变幻作了冷彻的雨势。
敲打着屋檐的雨水快速地冲刷着庭院墙角,那些被踩出来的脚印迅速消融,伴随着水的痕迹消失在光滑的石板路上,褪去银装素裹的庭院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也彻底消去了大猫在世间留下来的最后一点痕迹。
虞玓安静听着雨声,然后把书信收起,慢慢折叠回信封内,这轻柔的动作,他做起来很慢,像是在这简单的步骤中,他也在整理着莫名古怪的情绪。
然后他说:“好。”
虞玓敛眉,淡淡地说道:“我去长安。”
…
事情一旦开头,要做起来似乎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
对石城县来说,程处弼的身份很好用。
其他的事情尚且还说,县学与经学博士那里,却是必须得虞玓亲自走一趟的。
经学博士对虞玓的来意并不奇怪,他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在下课的时候,经学博士对这些来访的生徒总是带着宽厚的态度,王家的宅子很小,但是很温馨,他们在交谈的时候,老夫人甚至还过来看了一眼,还给了虞玓见面礼。
当虞玓收着老夫人强塞给他的玉佩时,那有些镇静中稍显懵懂的小模样,让经学博士好笑之余,又有些莫名的怜惜。
经学博士的声音有些沧桑,慢慢地说道:“你已经做好了决定?”
虞玓微微顿了顿,他不知这一刻停顿的原因是为何,但是在停滞后他平静地说道:“他或许,真是学生的亲人。”
经学博士点了点头,平静地说着:“既如此,那也是好事一桩。若是能得亲人庇护一二,总好过一人拼搏要来得好些。”他或许不知道虞玓所指远亲到底是谁,可老夫子却是知道程处弼的身份。能让他奔波前后,而虞玓的姓氏……这其中的因果,其实也不难猜测。
“只要是你愿意,那也没什么大事。”他宽厚地说道。
虞玓的神色有些淡漠,他低垂着眉眼,似是在看着地毯上的纹路,说话的时候不紧不慢,像是在说着其他人的事情:“有……人,希望我去长安。”他无意识间在掐着食指指腹,“既如此,去便去了。”
经学博士吃茶的动作顿了顿,他那双浑浊的眼球看了眼虞玓。
半晌后,他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和虞玓交代着些寻常的事情,而后把虞玓此前做的文章还给了他。
“时间太紧了些,若是能再给你半个月的事情,你能写出更好的文章。但是此事不着急,这是我的举荐。倘若你进长安后,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可带着这封信去安仁坊。”
这是做夫子的私心,虽然他在这里才有几月,却是最得经学博士喜欢的学生。
就是那县衙的老东西,盼着望着,十个李连青也比不得一个虞玓。前儿听说那厮已经被老东西赶出石城县,就不知是压哪儿蹉跎去了。
虞玓接过这两份东西,对着经学博士行了三礼后,这才从王家离开。
县学里的消息总是穿得飞快,先是刘思远找上门来,而后是陈向阳,其他几个平日里和虞玓的关系还算可以的同窗都登门拜访。
一连串应酬的事情在接下来的几日连轴转,直到虞玓收拾细软把东西都搬上马车后,那种即将要离开的感觉才尘埃落定。
瘦弱的郎君站在门口,他这些日子看起来更消瘦了些。
白霜隐约猜出了虞玓最近沉默的缘由。
大山公子消失了。
任凭她们找遍了偌大的虞宅,都再也寻不到他的踪迹,哪怕是每日须得跟在郎君身边的时辰,都再不见猫的痕迹。那日虞玓淡漠如冰封的模样犹在她的眼前,白霜不敢去问此事,同时按下了家中其他人的猜测。
可虞玓日常行为一应正常,没有任何波动,这让白霜愈发担忧,却无从劝起。
近日来虞玓常会站在窗前眺望着墙外的绿意,那遍布墙壁的地锦是这冬日唯一的绿色,挤挤挨挨的藤叶爬满了虞宅,在落雪中依旧顽强生长着。
有一日,白霜忍不住敲边问了:“郎君为何一直看着这地锦?”
虞玓慢吞吞拢着袖子,平静地说:“白霜姐姐,以后家中不要养地锦,可以吗?”
白霜顿了顿,隐隐约约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般。
思索再三后,她心里电光火石间闪过一些碎片,猛地抬头看着依旧一脸平静的小郎君,一瞬间眼底的热意就浮了上来。
她不敢眨眼,生怕一眨,那泪就落了下来,“好,当然好,依着小郎君便是。”白霜红着眼,微笑着说道。
刘叔一家也会跟着虞玓去长安。
虞玓给了刘家思考的时间,最后是白霜拍板决定了这件事。
“当初我们是跟着虞家来到了石城县,如今小郎君要去长安,说是帮忙也好,追随也罢,难不成我等留在这石城县,就能有长足的发展?”
白霜平日里在刘家是安静的,可她的意见,往往是最值得听从的。
不过一夜,刘家就做出了决定。
刘勇正卖着力气,把最后一箱子书搬上马车,旁边是白霜正拿着账本一件件对着东西,大件的东西自然是不搬的,除了常备必须的东西,最多的就是那些书了。
程处弼幽幽地说道:“这些书,怕是我十辈子都读不完。”
白霜笑着说道:“这才不到五分之一的书。”
虞玓准备带走的书籍全部都是珍本孤本,以及还未看过的书籍,那些已经看完了的书全部都被他送给了其他的同窗。其他的同窗得到虞玓这临别赠礼的时候还满脸高兴,唯独刘思远却有些郁闷,他可真的不喜欢读书。
程处弼在送信来的那一天在虞宅狠狠睡了大半天,第二天又精龙活虎给虞玓帮忙,跑通了县衙的门路后,当天下午程处弼就回去了,约好七日后来接虞玓。
程处弼本来就差不多要回京,遇到虞玓这事后,也不知道武人的思维究竟是如何,大概是趁热打铁生怕虞玓又要跑了。
他径直把回长安的时间提前了半个月,当他带着一小队人马抵达石城县的时候,接走虞玓就直接往长安走了。
这冬日赶路确实比较难,尤其是虞玓这边还带着两辆马车,但是这时而下雪的天气本来就不能跑快马,车队走得极为淡定。
虞玓偶尔还会出去松活松活筋骨。
程处弼带着虞玓跑了两次,笑得开朗,“这般还是正道,一直呆在马车中可不成。”
虞玓淡淡地说道:“我身子弱,再冷些怕是得龟缩在马车里了。”骑马倒是不惧的,只是纵马狂奔那寒意就不止是现在这点微末了。
程处弼哈哈大笑,“我还从未见过像你这般畏寒怕冷说得坦然淡定的,不过再冷些能缩在马车里自然是好的。”他耸着肩,开始把虞玓一些不正确的姿势都给慢慢纠正过来。
在一路骑行的过程中,程处弼也提及了那王君廓的下场。
“我那上头一听到是王君廓,直接派人过来折冲府把人接走了。我估摸着命肯定是没了,但是不知京中可有别的想法。”程处弼在提起这些事的时候,总带着与憨厚外表不大一样的敏锐。
这或许是因为他家世的缘故。
虞玓呼吸间扑出了一大团白雾,昨夜下了大雪,官道很不好走。
经过的县城门口有武卒铲了小半日的雪,才清出了勉强能走的路来。若是最近雪势都这么大的话,程处弼他们预备着歇几日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