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养猫手札(10)
“人活着就够苦了,何必要去为难人。勺儿是人,他们也是人,不欠我们什么。花钱买服务很正常,万不能以为把他们的命,与尊严都一同买下来,这是不对的。”
虞玓始终记得阿娘说话时微笑的模样,那是他甚少看到的、充满怀念的感慨。
刘勇执意如此,虞玓也不强求,两人就站在台阶下说话。
刘勇把小荷包恭敬地递给虞玓,嘴里边说道:“荷包里的碎银都花出去了。按照您的吩咐,寻的人是我隔壁那张三米铺的大儿子,送粥的事情已经确定了。余下的那一半,按照您说的我都给了他,他不会告诉旁人是谁做的。”
米价因去岁遭灾,价贵。
现在石城县内大约是一斗十五钱,而金银不作为流通的货币,每次使用前必须先换做铜钱或绢帛才能使用。但是私底下金银还是能作买卖的交易,只是极少。
比如说这一回,刘勇拜托张三米铺主人家的大儿子帮忙,便是把那早就切割好的碎银给了他去,因着交钱与私下的关系,免去了去换钱的这一步骤。
虞玓给出去的钱远高于这一次施粥所需要付出的,但麻烦就麻烦了些,事能办成就好。毕竟那高墙还是张三大儿想出了用天秤①的法子给送进去的。
张三米铺的大儿与虞玓见过几次,他办事虞玓放心。比他那张三爹好上许多。
“劳烦刘大哥跑这一趟了。”虞玓欠身说道。
刘勇吓得连忙避开,摆着手说道:“您这是作甚!这不过是小事一桩,您吩咐的事哪有怠慢的道理?”
虞玓摇了摇头,想着最近腌制好的肉,便在悬空的底层寻了寻,用油纸抱起来塞给刘勇:“回去让刘叔尝尝我的手艺如何了。”
刘勇这才笑起来,憨憨点头。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台阶上懒懒晒着日头的巨猫伸着懒腰,优雅地打了个哈欠,猫瞳睁开的时候,那转瞬即逝的锋芒让靠近的李连青顿了顿,差点以为自己遇鬼了!原本被刘勇镇定说话所鼓起的胆好似又消失了,他紧张地看了两眼那巨猫,见他打完哈欠又懒洋洋趴俯下去,浑然如同一座小山般骇人。
李连青怂。
他这次来是有两件事,一则是把入学的时间告知,二则是排查虞玓的那只猫与乱葬岗的杀人案是否有关系……虽然县衙知道是只大猫,可李连青当真没想到真是只大——猫啊!
上次他可没看到。
好一只猫,好一只大猫!
不过李连青左看右看,虽然这猫看起来凶狠,再如何也不可能变成人持刀伤人!
虞玓和刘勇说完话后,待看那公差犹豫的模样,不必回头就知道为何。他倒没有因为此前李连青瞧不起他就心怀怨恨,毕竟虞玓也报复回去了,如此便是两清。
他漫步往前走了两步,挡住了背后那睡着的巨猫身形。
李连青顾不得这害怕被人看了去,赶忙松了口气说道:“小郎君的事,何明府已经帮你处理好首尾,后日就能去县学。”这不过是李连青被派来的借口,左右对何县令来说就是一句话的功夫,至于需要补的手续章程,自有底下的人去处理。
那日何县令的让步可不怎么情愿,陆公一旦离开,莫说这县学的事情,便是这石城县内,他可不一定会让虞玓好过。
虞玓对此很清楚。
这是冲动的后果,小郎君省得。
该做的准备他也有了打算。
虞玓同李连青不过说了两句话,看他害怕惊慌的模样,也不留他,李连青就和兔子般窜回去溪边,遥遥和刘勇说道:“我在竹林外等你。”
对于要去县学这件事,刘勇比虞玓还要高兴,“小郎君要去读书了?怎的不同我说,这县内的屋子也要扫了,后日就要过去,这时间不知来不来得及?阿耶②怕是要高兴坏了……”他搓着手紧张地说着,眼见越说越担忧,虞玓连忙阻止他,“请大哥明日帮我雇辆牛车过来,那屋留着我自己扫便是。”
刘勇却是不肯,推脱再三后竟然直接跑了,留下小郎君无语看着淌水飞奔的身影消失在竹林中。
彼时石城县外,十里亭。
何县令率衙内一干胥令相送时,陆文昇瞧来很是平静,话里话外颇有嘉奖,这让何县令心里有了底气,便把原本藏着掖着的话说了出来。
当何县令颤巍巍地说了那小儿愿读书,自认惭愧不敢入孝廉之列的事时,陆公不怒反笑,喜不自收:“果真有大志!”
陆文昇亲自去过北山一趟后,对于把虞玓列入名单的想法就淡了。
这小郎君虽然看着清贫,可不论是品行或者于学上的慧根大都不差,可这般岁数若是走了孝廉一途……这其中争夺的凶险,就连陆公自身都很是清楚。
陆公已有思量,听闻这虞玓有这般的志向,他如何不喜?
读书一贯是件好事。
旁的不说,何县令在确定此事后,倒是松了口气,连笑说道:“倒是陆公慧眼,也是这小儿有福气,才能得陆公指点,更有向学之心。”
花花轿子人抬人。事情既解决了,多说两句好话何县令又不会掉几块肉。
陆文昇颔首,笑着点了点头,这便是打算要走了。
何县令还想着总算能送走这尊大神时,便听到陆公温和笑道:“听说何县令把那些乞索儿聚在一处施粥看顾?虽然此举有效,可不能长此以往。”他语气悠悠,就像是在说件趣事。
何县令悚然一惊,顿时背后发凉,僵得嗫嚅不敢言。
施粥?
乞索儿?
这两个词结合在一处,岂能不让何县令如同石头压在心上,慌得手指都有些发抖。
这件事陆公怎会知道?
虽说县衙在派皂役去处理时没瞒着下面的人,可这种事情向来是瞒上不瞒下,这么点大的石城县,但凡能跟着陆公的人他都封了个干净,怎么还有遗漏?!
平州刺史吓完了何县令,就乐呵呵摆着手,马车缓缓转动。陆公微眯着眼,手指在膝盖上一敲一敲,状似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记得,何一思的任期,快到了吧?”
与他同座一车的幕僚欠身:“陆公所言极是。”
车队慢慢离开了十里亭,往官道驰行,车轮滚滚中,有侍从从车窗外递过来一份加急的文书。
陆公蹙眉,窥得其中详情,顿时眉头紧蹙。
帝诏飞马疾驰数千里,急寻天下名医。
太子昏迷。
第9章
历经数十年的大兴宫在暮色中巍峨屹立,宫墙屋檐无不磨砺着岁月的流逝,面积广袤的宫廷内陷入某种莫名的凝滞中。这座刚送走了先帝的皇城,似乎依旧笼罩在同等的畏惧中。宫仆连呼吸都感觉到窒息,偌大的宫殿连一根针跌落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东宫昏迷已有大半月。
大兴宫的主人显然是着急了,数道未经门下省拟定的诏书颁布,皆是寻求天下名医。
更有一队精壮士兵疾驰,前往太白山中,把那隐居其中的孙思邈孙神医给请了过来。虽说是请,可若是孙思邈拒绝,这便是强求了。
岁数已有七十往上的孙思邈看起来脸皮光滑,行走间轻松自如,竟无半分岁数苍老之人该有的虚弱。在北衙禁军的护送下,他于大兴宫内如入无人之境,没有任何阻挡地到了东宫。
承恩殿内,圣人与长孙皇后二人静坐,那茶烟袅袅,自热而凉,无人去碰。
直到外头忽闻脚步声,圣人方才抬头,对长孙皇后柔和说道:“观音婢,高明不会有事的。”李世民的相貌普通,不如长孙皇后的温婉娟丽更有印象,可那双布满精光的眼睛却让人不敢轻忽,可他笑起来的时候,俨然是一位宽厚的丈夫,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长孙皇后身有旧疾,秀丽面容苍白了些,却也是笑着:“那圣人的手,却为何这般冰凉?”
他们夫妻两人,说话从来都是这般轻松简单。
圣人不假人手,搀扶着长孙皇后起身。而殿外,内侍正说着:“禀大家①,孙道长到了。”层层禀报,总算上达天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