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暖融融的热浪扑来,金石银锭为主子奉茶。
茶香四溢,四小姐哼笑:“今晚这么热情?往常见了我可没提裙小跑来迎。”
她拐着弯说郁枝素日疲懒不拿她当主子,有点像调.情,还有点小责怪的意味。
郁枝一阵心虚,实话实说:“这不是今日输了好多银子嘛……”
事后回想起来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败家,得亏了她跟的是不差钱的主,换个不够富裕的,把她卖了来偿的心都有了。
那么多银子,她也是倒霉,脑子发热不管不顾都输进去了。
也不能说“都”,余了一两。
她为四小姐感到心疼肉疼。
伤了四小姐的银钱,她迎一迎她,多冲她笑笑,理所应当。
魏平奚先前想到了这出,听她果真如此的回应,倒生出一丝半点的不舒服——不白败她的银子,作为她的妾竟不能起身多迎迎她?
她怪性发作:“外祖母想要你陪着说说话,收拾收拾,去明漱院。”
“啊?”郁枝愣在那。
金石银锭一愣,赶紧打点姨娘出门要穿的裘衣,要抱的手炉。
她才回来,郁枝和她说两句话就被‘赶’出门,走在去往明漱院的路上她心情低落。
银锭看她捧着小暖炉一言不发,以为她是为即将拜见老夫人感到紧张,宽解道:“姨娘人见人爱,老夫人见了肯定也喜欢。”
郁枝不愿让人为她担心,勉强打起精神来。
“郁姨娘,里面请。”
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亲自来迎,郁枝受宠若惊。
“妾身见过老夫人,老夫人安康。”
她盈盈行礼,一身雪白裘衣,脖颈围着圈绯红毛领,巴掌大的小脸模样是顶好的。
“喊什么老夫人,先前进门时喊的什么,无需改口。”
郁枝睫毛微动,嗓音清甜:“谢过外祖母。”
“坐。”
“是,外祖母。”
“既喊我外祖母,便是一家人,莫要拘谨。白日奚奚带你玩去了?玩得好吗?”
“很好。”郁枝脸红:“就是输了好多银钱。”
这事老夫人在外孙女那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外孙都不觉得这妾败家,她没必要上赶着给人添不痛快。
她细细看着郁枝那张脸,那双眼。
“你知道荆河柳家吗?”
同样的问题短短几日被祖孙二人提及,郁枝摇头。
她不知荆河柳家,老夫人说不清是喜是忧:“荆河柳家,退回几十年是我大炎朝名门望族,可惜得罪了太后,满门倾覆。
“皇权是把锋利的剑,这剑要斩向柳家,柳家真就如命数将至的柳树倒下去。
“所以说不要得罪皇家人,这世上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心里要有数。有数的人活得长。”
这话满含深意,郁枝心里一沉:“妾会伺候好四小姐。”
敲打是一层意思,不让她以柳家血脉的身份为外孙带来风险是另一重意思。
如今她只懂了前一层,迟早会懂得第二层。
故人之后与最疼爱的外孙相比,自然外孙女是老夫人手中宝。
“这册子你拿去罢。”
装订精美的画册置于几案,当着老夫人的面郁枝不敢乱翻,珍重地捧在怀里,识趣告退。
回清晖院的途中风雪渐大,郁枝满脑子都是“荆河柳家”。
先前奚奚和她提荆河柳家她并未多想,确切的说,是不敢多想,听起来就很厉害的家族她不敢想能与其有何干系。
可老夫人今晚提了。
祖孙二人不会闲来聊天都会聊到同一家一姓。
荆河柳家,自是姓柳。
阿娘也姓柳。
郁枝思及老夫人所言的“满门倾覆”,忽觉一阵冷意从脊背袭来,她打了个寒颤。
“姨娘?”
“无碍。”郁枝稳住心神,疾步穿过风雪。
“回小姐,姨娘回来了。”
魏平奚躺在软榻假寐:“她看起来如何?”
“神情与往常无异。”
“下去罢。”
玛瑙退出去。
四小姐暗暗松口气。
外祖母召见枝枝,会说什么做什么,她虽有大概的猜测,也难免担心郁枝受到伤害。
那么娇弱的人,连她给的风雨都承受不起,遑论外面的腥风血雨,皇权威慑?
郁枝迈进清晖院的门,重新恢复面上的明朗笑容。
“回来了?”
“回来了。”郁枝放下红布裹着的画册。
“去洗洗。”
“嗯……”
四小姐喜洁,身上带着外面的寒风冷雪断不能上她的床。
郁枝转身拐入浴房,魏平奚慵懒的身子倏尔挺直,长腿迈开几步走到桌旁拿起那本画册。
画册掀开,她轻啧一声。
这就是外祖母送给枝枝的礼?
礼重了点,保不齐会羞死脸嫩皮薄的某人?
四小姐一页页掀开看得津津有味,边看边感叹外祖母疼她,这东西都能给她找来?
视线停在某一页,她唇角扬起:这个看起来很不错。
一时看得忘记时间,直到浴房传来动静,魏平奚警觉地将画册归回原样,人继续躺在软榻休憩。
郁枝赤脚踩在羊毛毯,细白的小腿烛光下好似会发光,纯白里衣裹着娇躯,娉婷婀娜。
眼见四小姐在软榻睡得香,好奇心起,她解开红绸,翻开里面的册子。
装帧精美的画册甫一掀开,她脸倏地涨红。
按理说为妾几月她早不是当初未经人事的卖花女,入目的露骨画面仍旧惹得她像抓着烫手山芋似地扔出去。
别管是不是老夫人送的,画册在半空扬起美妙的弧,她心一阵猛跳。
这可不能让四小姐看见。
郁枝揉揉滚.烫发红的脸,弯腰捡羊毛毯上的册子,想‘毁尸灭迹’。
腰身弯下去,指尖方够着画册的边,魏平奚睁开眼,明知故问:“捡什么呢?”
冷不防有人出声,郁枝吓了一跳,腿一软差点跪在上面。
四小姐意态慵懒地打了哈欠:“来,拿来给我瞧瞧。”
郁枝惊魂未定:“不不不,不能给你瞧!”
“……”
不瞧就不瞧,换个说法没准就能忽悠过去,偏偏选了最激起人叛逆的法子。
魏平奚长身而起:“若我一定要看呢?”
郁枝不知这册子早被她翻过,连忙抱紧怀里的画册:“这是老夫人给我的,想看你再去找老夫人要。”
她声势弱下来,小声道:“真不能给你看……”
她还想沾了枕头好好睡一觉。
且白日做过一场,入夜再来,恐有……她偷偷瞥了四小姐一眼:恐有纵.欲之嫌。
魏平奚做足了“偏要看,一定能看”的样子,逼得美人步步倒退,退无可退,郁枝跌在地毯不起来,含泪欲泣:“你怎么这样呀……”
“我哪样?”
“霸道、蛮不讲理、恃强凌弱!”
四小姐半点没有被骂的自觉,伸手扶她起来,好声好语:“不想让我看那你就捂好了,莫要辜负外祖母送礼的心意。”
郁枝红着脸暗啐她。
“累了罢,早点睡。”魏平奚牵着她的手来到床榻前。
床帐挑开,她解衣先躺上去。
郁枝思来想去原想将画册垫了桌脚,碍于到底是老夫人所赠,她胆子没那么大,退一步画册塞进梳妆台暗格,打算让它不见天日。
忙好这些她小心翼翼爬上床——四小姐已经睡了。
睡时的四小姐温良无害,是降落人间真正的仙女,郁枝着了里衣里裤躺在她身侧,盖好被衾,跌入奇异梦境。
梦中回到她五岁那年,梨花如雨。
阿娘躲在屋里哭声悲切,她以为阿娘在哭爹爹,跑过去安慰几句阿娘搂着她不撒手,一会说她生得好,一会又说她不该生得这么好。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