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在戏伶阁对四小姐动家法的事一传十十传百,如春风迅速传遍整个魏家。
“祖父为何要动家法?”
魏大公子人在书房,沉吟半晌问出这句话。
底下的下人颤颤巍巍回道:“四、四小姐不肯嫁人,她要,要纳妾!”
纳妾二字平地起惊雷。
魏大公子眼皮一跳,忍了又忍,一巴掌拍在几百年的老木劈成的书桌:“胡闹!”
这声“胡闹”自然不是对祖父的不满。
一声又一声的“胡闹”响彻魏家,不仅主子们觉得胡闹,下人们也心生鄙夷。
捧高踩低的人哪哪都有,无一不是看着主子的脸色。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四小姐果真是出游一趟性子野了,放着大好的婚事,世家公子的正妻不要,去玩女人?
她是男人吗就玩女人?
玩女人也不怕被老爷子打死。
便是打死,也是活该被打死。
一浪浪的“胡闹”迭起,显得魏平奚领一女人回来的行径是怎样的荒唐。
人人都认为荒唐,所以这微毫的怜惜被按下,没人来救她。
哪怕跪在老爷子脚下说一句情。
能救她的人正在后院小佛堂虔诚礼佛,魏夫人阖目跪在蒲团,手捻佛珠。
守在小佛堂外面的下人心急如焚,想破门而入,偏生没那个胆子。
“别打了……”郁枝艰涩出声。
然而她人微言轻,嗓音低弱,在一声声的棍棒相加中愣是没人听清她的恳求。
“别打了,别打了!”
她含着哭腔喊出来,惊得在场的人恍然意识到还有‘外人’在。
郁枝赶在下一棍落下来时护着四小姐,双眸含泪:“别打了,再打、再打她会死的!”
魏平奚唇边溢出一声轻叹。
没人知道她在叹什么。
魏老爷子看着摇摇欲坠不肯服软的孙女,喉咙沙哑:“你真不怕死?”
“祖父真想要我死?”
一句话,问得这位叱咤风云的老人一愣。
他是不喜这孙女,可要她死,怎能呢?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只是……只是厌烦她的不乖顺。
“一个女子,不好好守着纲常,偏要做世人不喜之事,你以为没了魏家,你那跟头能翻多高?”
魏平奚听惯了这话,也听烦了这话,她笑了笑,郁枝跪在她身边掏出帕子为她擦拭唇角溢出的血渍。
“我又不是猴子,翻哪门子跟头?世人喜欢,我就要做吗?巧了,世人喜欢,我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
一声裹着寒意的冷喝,诸人心中一颤,竟是垂眸不敢看向那方向。
小佛堂出来的魏夫人身披锦绣华服踏进戏伶阁,横眉冷目:“公公要打死我的女儿,问过我了吗?”
第15章 心头肉
在魏老爷子眼中,女人皆玩物,而玩物也分为可玩弄和不可玩弄的。
譬如为他捧脚捶腿的婢子,是可玩弄的。
譬如凤位上端然安坐的,是不可玩弄的。
他这儿媳敢如此大胆地斥责于他,无非因着这是他爱子爱逾性命的发妻,是顶级世家的嫡次女,更是后宫之主感情深厚的嫡妹。
魏夫人站出来制止这场单方面的棒打,魏老爷子沉沉看她两眼,目光终是落在被打得皮开肉绽还一脸挑衅神色的孙女。
气不打一处来。
老爷子淡然拂袖:“哪里是要打死?儿媳说话太难听了。”
魏夫人素日多温柔的人,此刻却不依不饶:“难听也总比亲祖父打死亲孙女要好听。”
魏平奚疼得麻木,闻言噗嗤笑了出来。
她有恃无恐,靠山来了,腰杆也直了。
只是被打断的腿和被打折的脊骨使她没法站起身。
魏夫人没好气地睨她,被那斑驳血色惊得火冒三丈,魏平奚冲她人畜无害地笑笑,小拇指翘起,指向郁枝所在的方位。
这是在管她娘要人呢。
修身养性多年的美妇人一朝破功,不知是心疼多一些,还是恼怒多一些。
她深呼一口气,寸步不让:“不过是一妾,想要就给她,打死我的宝贝女儿,公公可想好怎么和我交待,和颜家交待,和皇后娘娘交待?”
连贯的三问问出来,老爷子脸色比锅底还黑。
这世上,仗势才能欺人。从来都是他欺人。
皇后娘娘喜欢这个外甥女,也是陵南府距离皇城有段路程,否则魏平奚免不了隔三差五进宫陪陪这位姨母。
在娘娘身边挂了号的,别说人,就是一只猫一只狗,谁不得捧着敬着喊声‘小祖宗’?
打死了不省心的孙女,不说当娘的不干,当外祖的不干,魏家可想好怎么面对娘娘的怒火?
这番话掰开了去说可谓不给人留颜面,老爷子在陵南府称王称霸,多少年没被挤兑过,一脚踹在婢女心口:“慈母多败儿!”
他气得拂袖就走,管家等人跟着离开,谁也不敢在这傻乎乎地当魏夫人的眼中钉。
戏伶阁一霎安静下来,少了那股死寂的冷清,春风扬起,血腥味儿熏得人头晕。
魏夫人急着去看女儿,魏平奚撑起最后一分力气捉了郁枝的手,很快晕死过去。
魏家一下子忙碌起来。
书房,魏大公子得知母亲火急火燎地赶去戏伶阁,为了妹妹不惜与祖父硬杠,捏在指间的笔杆顷刻断折。
“又是这样。”
他吐出一口郁气,想不通四妹哪里好,值得母亲一而再再而三护着。
从小到大四妹都得母亲偏袒,偏袒的没了边,仿佛为了妹妹一人母亲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她可以因为妹妹不愿关在房里学习女红和父亲冷脸,可以为了妹妹一句“想学赛马”专门建一座赛马场,妹妹一句话往往抵得过他们兄弟三人说一百句。
魏家的孩子,哪个不是学文习武不分寒暑?
唯独这一个例外。
“又是这样!”
魏三公子摔碎价值百金的青纹白玉盏:“祖父怎么不打死她?回回都是母亲护着!”
守在身边的婢女知道他说的是气话,心想虎毒不食子,四小姐再如何荒唐,老爷子再怎么恼火,哪能真的打死呢?
宛若庞然大物的魏家只容得下一道声音,就是老爷子的声音,老爷子打了四小姐,就真只是在打四小姐吗?
打的哪是四小姐啊,隔山打牛,打的是魏夫人。
谁让四小姐是夫人的心头肉呢。
谁让夫人势强,想和老爷子争掌家权呢。
当夫人的心头肉,太难了。
魏三公子耷拉着眉眼,犹豫好久,问道:“她伤得如何?”
……
“腿骨断折,脊骨骨裂,伤势严重。”
魏夫人坐在床沿听完老大夫的诊断,向来慈眉善目的一张脸阴沉密布。
魏家三位公子彼时守在四妹所住的【惊蛰院】,各个不服气,不服气母亲对幼妹的偏爱,不服气人昏迷不醒,母亲一道指令命他们前来看望。
翡翠再次端着一盆血水从屋里出来,阳光照在那片血色,刺眼地很。
魏二公子不似两位兄弟那般怔神,轻嗤一声:“就她是母亲的亲骨肉,咱们哪回伤了病了母亲有过这份担心?”
多年的偏待,硬是生分了一母同胞的血缘亲情。
“她怎么就想纳妾呢?”魏三自言自语:“母亲不会真教她如愿罢?”
“说起来还没见过妹妹领回家的那女人,听说长相极媚,柔柔弱弱,和护城河岸的柳条似的。”
二公子笑得不怀好意:“纳妾是男人的事,四妹凑什么热闹?难怪祖父生气,希望挨顿打她能老老实实嫁人,少丢咱们魏家的脸面。”
他明显对妹妹领回家的女人动了念,魏大公子以拳抵唇清咳两声:“少胡说了,四妹这一遭能不能扛过来还说不准。”
“祸害遗千年,死不了。”
魏三公子担心地伸着脖子朝里面瞧了瞧,回头瞥见两位哥哥眯缝着的眼,不自在道:“我说的是实话!”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