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遵从着契约精神跟自己来了,坐在不足十平米空间逼仄的店里,却实难掩藏嫌弃的目光。
扶夏那一份没有让店主加辣椒,却放了很多自己爱吃的酸豆角。
筷子夹起一小块肠粉,扶夏没有自己先吃,而是递向对面人的嘴边:“尝一下吧,说不定会喜欢呢。”
季晏承眉头紧蹙在一起,眯眼盯着面前那一团皱巴巴的东西,两瓣唇抿着,迟迟没有张口。
看人这一副勉勉强强的样子,扶夏笑笑,转而将其塞进自己的嘴里。
扶夏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吃这个吗?”
季晏承呵了声,挑眉看过来:“一个南方人跑来北方上大学,喜欢吃点家乡的东西不是很正常?”
扶夏摇摇头:“肠粉可不是我们家那边的。”
“但我外公会做,味道不比这个差。”
看人说话时满脸的自豪,季晏承想了想,这才问:“你跟你外公感情这么好,怎么不见你过年回去看看他?”
这事真掰扯起来,就不得不提扶夏的舅舅舅妈。
倒不是不愿意告诉季晏承,只是扶夏不确定人有这个耐心听完,毕竟都是些琐碎的家长里短。
正出神时,他听见人突然又问了句:“那是什么?”
顺着季晏承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距他们几米远的另一张桌子坐着一家三口,那小孩的手里拿着两根木棒,木棒中间缠着一块看上去很黏、可以拉丝还可以变换造型的东西。
“搅糖啊。”扶夏眨眨眼,回头看向季晏承:“小朋友不都爱玩这个?”
说完却是猛地灵醒过来,勾勾唇:“但我猜,你小时候肯定没见过这玩意儿,对吧?”
虽知扶夏这表情不是在嘲笑,但看了总是叫人有些不舒服。
季晏承眸光一沉,一本正经地回道:“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幼儿正在发育时期摄入过多的糖分,除了会影响钙质的吸收以外,还会降低小孩子的智商?”
“知道。”扶夏说:“可人生的乐趣不就在于尝试各种明知道没用、却能让你快活的东西。”
“照你这个理论,吸烟还有害健康呢,你不也照样一根接一根的。”
“我是成年人。”季晏承收敛了神情。
扶夏闻言挑挑眉:“所以喽,成年人可以通过烟草寻求快乐,小孩子又为什么不能吃糖?”
“亦或者说,你只是因为自己小的时候不被允许吃糖、不被允许玩这种低于十块钱的劣质玩具,所以理所当然觉得它的危害大于它能提供给人的正面情绪价值。”
扶夏说到最后叹了口气:“季总……你要知道,并不是每个家庭都能把正版乐高像批发大白菜一样买给孩子。”
“几块钱的搅糖、陀螺、棒棒冰,虽然看起来廉价,但我们普通人的乐趣也不一定是你们这些金汤匙养大的贵公子可以理解的。”
不知是方才肠粉的酱料放得有点多,还是在人面前这一番高谈阔论过于激昂,扶夏说完忽然觉得有些口渴,端起手边的水喝了一口。
将杯子放回到桌上,他却发现此时季晏承正用一种近似于审视的目光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怎……怎么了?”扶夏抬手摸了摸脸颊,结结巴巴问道。
“扶夏。”季晏承唤他,勾了勾唇:“你现在这副伶牙俐齿的样子,跟我刚认识你那两年有点像。”
碍于两人身份的悬殊,初时与季晏承相处,扶夏心中对人是有那么点惧怕的。摸不清对方的脾性,便只能事事表现得乖顺。
可后来日子久了,扶夏心中对男人爱慕的情愫渐浓,相处的不经意间,偶尔给人撒娇顶个嘴,机灵又不失可爱,倒也能讨得季晏承的欢心。
只是近几年,或许有自己年龄大了的缘故,变得越来越爱思考人生。
想法一多,话却是越来越少。
与季晏承之间,不知怎么的,竟成了如今这副看似亲近、实则隔阂重重的模样。
从吃饭的地方出来,两人沿着步行街一直走到了尽头宽阔的大路上。
季晏承拉着扶夏的胳膊替他避开人流,低头问道:“所以约会还有什么项目是必备的?”
扶夏“嗯”了一声,仔细想想:“压马路、看电影吧。”
去往电影院大约还有十分钟左右的路程,扶夏与他并肩走了会儿,忽而慢下步子。
望着男人颀长宽挺的背影线条,突然喊了声:“季晏承。”
见人回头,扶夏抬起胳膊:“可不可以,跟你牵一下手?”
季晏承眸底划过短暂的怔愣,回神后稍作犹豫,走过来将扶夏的手牵住,十指交叉包裹在掌中。
“你知道吗。”扶夏仰头看他,笑得一脸满足:“除了在床上,你从来没有牵过我的手。”
季晏承颔首望过来:“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在大脑皮层兴奋的时候,会刺激到影响记忆力的中枢神经,所以才会记得比较清楚。”
扶夏摇摇头,拉着人继续往前走。
不想破坏这一刻难得的温馨,之后的话,便只埋在了心里,对自己说说。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因为你同我见面的大多数时间,都只是为了上床。
周内电影院里的客流量算不上多,排片自然也就没有那么集中。
扶夏买票时选了在映电影里唯一一部爱情片,可开场十分钟才后知后觉发现,这部片子原来讲的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小三赴美产子、却在异国他乡与帮助过自己的陌生人相爱的故事。
影片讲述到后半段,涉及到男二与女主抢孩子的情节,扶夏揽着季晏承的胳膊靠在人肩膀上问:“传宗接代对你们这些有钱人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或许吧。”答案很快在耳边响起。
扶夏想了想,此时注意力已经完全脱离了荧幕,问他:“那么你呢?”
季晏承目视前方,语气淡淡的:“我不喜欢小孩子。”
“可是季家这么庞大的家业摆在这儿,你没有后代的话,以后由谁来继承?”
“我大哥有两个孩子。”
季晏承回答得倒很轻松,扶夏从人说话时的眼神判断,他约莫是真的不在意这些。
忽然之间,一个念头从脑子里蹦出来。
扶夏很想问他,既然不喜欢孩子、也不喜欢林清雯,那你为什么还要结婚?
然而话出口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被他给咽了回去。
细想来,其实没有必要的。
即使他能够说出缘由,事实终究改变不了。婚礼上他只会牵起林清雯的手,而自己只能沉默着退到一边,甚至连去观礼随个红包的资格都没有。
世间好男儿,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像祁靖川那样不顾世俗的眼光,于花团锦簇中只将承诺许给自己最爱的人;又有几个人能有陶知那样的好命,不费吹灰,便遇见了值得自己托付一生的良人。
更多的是,像自己这样爱而不得、只知道伤春悲秋的痴男怨女罢了。
影片结束,两人从电影院走出来时天色已晚,街上只剩下寥寥无几的行人和商场门口搭建好的霓虹彩灯。
明明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夜景,扶夏却觉得这一晚的时光比先前两人相处的任何时刻,都要来得珍贵。
拿出手机为眼前的霓虹景观拍了张照片,扶夏一回头,却发现此时此刻季晏承站在身后的不远处,亦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你今天似乎总是喜欢盯着我看。”
扶夏手背在身后,对着人露出狡黠一笑,原本白皙的脸庞在黑夜的映衬下更显俊美。
季晏承掐了烟,诚实道:“因为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男孩子。”
扶夏莞尔,看过来的目光透着不屑,感觉他好像在说一句废话。
是啊,如果不是样貌出挑,你当初又为什么会在美院那么多的学生中,偏偏选中了我呢?
怔忪间,他听见季晏承在耳边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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