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小霍送我去了陆宅。
既然决定在陆长柏面前扮演孝顺儿子,自然要将他说的每个细节落实到位,免得下次被问起时露出破绽。
其实一件围巾根本不值得亲自来一趟,但之前匆匆见过的几面里,苏莞对我的温柔关切句句发自真心。如今陆长柏锒铛入狱,我无论如何也该去看望一下这位名义上的继母。
大约是主人无心打理,花园里的花草不似曾经茂盛,加上秋意渐浓,院子里的景象显得有些萧瑟。
这栋房子归在苏莞名下,是她的个人财产,因此并未被没收。
心思在脑海里一转而逝,我按下门铃,过了好半天门才被打开,一个憔悴的中年妇人出现在我面前。
苏莞挽着条披肩,整张脸像是在泪里泡过,一双丹凤眼有些浮肿。她看到我,眼睛顿时红了,泣道:“彦彦,你爸爸出了好大的事,你知道么?”
“苏阿姨。”我叹了口气,扶着她进屋,“我知道,昨天去看过他了。”
我陪苏莞坐在沙发上,听她从陆长柏被起诉说起,一直说到前几天去探监的情况。她身材有些富态,哭起来时偶尔会喘不过气,吓得我时刻保持紧张,生怕她晕过去。
“……我说陆老师,咱们不是没有关系,怎么能让杨家那个臭小子这么栽赃陷害?还有杨涉川,以前跟我们关系多好,现在才看出手脏心黑,也不管管他儿子,就许他这么胡作非为,简直没有天理。”
“陆老师反过来劝我,说背后关系复杂着呢,让我千万别为这事奔波,保重身体要紧。我天天想着他在里面吃不好穿不好,怎么能保重得了?彦彦,你爸爸都五十了,就算他得罪了什么不得了的人,也不能这么折腾他呀……”
苏莞对这件事的内情所知不多,也不清楚我在其中的关系,翻来覆去无非是骂杨沉和他父亲白眼狼,或者埋怨陆长柏不许她回娘家搬救兵。
我在内心苦笑,能做的唯有耐心听她发泄苦闷,时不时劝慰两句。
半晌后,苏莞逐渐冷静下来,用手帕拭了拭眼泪,对我歉意道:“彦彦,你看我这成天不出家门,也找不到谁能说知心话,说起来没完没了,居然一口水都没让人端给你喝。”
我连说没关系,刚刚我已注意到,陆家的佣人被遣散,只剩一个保姆在照顾她起居,别墅里安静得近乎压抑。
她哭了许久,心情总算舒畅了点,满怀期待地问我:“中午留下来么?我下厨做两个菜好不好?陆老师最喜欢吃我炒的螺片了。”
我看得心酸,也确实推辞不过,便答应下来。吃完饭,我说起那件毛衣,苏莞忙说:“早织好了,放在惊帆的房间——”
她陡然截住话头,双眼又是一红:“陆老师被带走后,惊帆好久都没回来了。我听说他出庭作证,和杨家人一起陷害陆老师,但我每天昏头昏脑的,也搞不清楚。彦彦,到底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我顿时哑然,不知如何作答:这事根本瞒不住,苏莞完全可以通过其他方式得知真相;但如果此时承认,未免对她打击过大。
正在我左右为难时,苏莞惨然一笑:“难怪陆老师叫我不要找惊帆帮忙,我还以为是不想连累他。没想到我们夫妻俩一辈子做善事,给他吃给他穿,供他读好学校,尽心尽意,从没有一处亏待他,却养出这么个白眼狼!”
她转身吩咐保姆:“去把衣柜里那几件毛衣拿来,以后那个房间锁上,不要打开!我看着就生气!”
保姆应声而去,没多时就拿了一叠衣服给我。
苏莞强打精神,对我道:“我闲着没事就打了许多,上次说给你带走,结果又忙忘了。你都试试,我瞧瞧合不合身。”
我脱下外套,依次试过每一件。
“大小正好,这些都是我比着陆老师的身量——”声音立刻哽住了,她抹去眼角泪水:“对了,还有一条围巾,陆老师特意嘱咐我送给你做生日礼物。”
苏莞亲自取了礼物盒交到我手里,坐在一旁看着我拆开:“他说这条颜色最好看,彦彦你皮肤白,冬天戴上肯定又帅又干净。”
这条围巾是米白色,带着些浅蓝雪花纹案,不仅暖和柔软,还格外厚实,一看便知费了心思。
我低声说:“谢谢阿姨。”
将围巾放回盒子里时,手指无意间碰到了什么。低头翻出来一看,竟是一个信封。
苏莞啊了一声:“陆老师当时好像放了张贺卡在里面,应该是写给彦彦你的祝福。”
我的心脏砰砰直跳。
以我对陆长柏的了解,他绝不是喜爱此类煽情桥段的男人。
伸手捻了捻信封,我若无其事地对苏莞说:“那等我回去再拆,我还没收到过父亲写的东西,想有点仪式感,把这个过程记录下来。”
她没有多想,点头应和道:“对,这可得好好收着。以后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想再收一份就难了……”
等告别苏莞,我回到车上,立刻从盒子里取出那个信封,深吸一口气,稳稳撕开封口。
一张写着香江某高级保管箱公司账户和密码的纸条,还有一张黑色磁卡。
我愣了几秒,随即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忍不住笑出了声。小霍被我吓了一跳,见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不由问:“老板,是有什么喜事吗?”
“有、有,当然有。”我说,“这个月你工资翻倍。”
他不再往我这里看一眼,继续规矩开车,嘴里笑道:“哇,谢谢老板。”
我心情无比舒畅,小心将那张卡放进暗袋收好,不禁想起一句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陆长柏的话尤在耳边回响,我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低语:
“听话当然有好处。不是为了这东西,我怎么会出现在你面前?”
第247章
“先生,您这边请。”
进入地下保险库,在经理和几名安保的陪同下刷卡穿过层层防爆门,终于面对陆长柏的保险箱时,我输入密码的手激动得差点发抖。
里面的文件不多,但每一份都至关重要。它们不止是几张证明,更意味着一笔等待继承的巨额财产。
狡兔三窟。
杨沉告诉我,陆长柏将大半家业转手给神秘的俄籍合伙人,以备日后出狱,可以迅速东山再起。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合伙人实际上并不存在。
去年九月,陆长柏煞费苦心多方联系,终于买下这个备用身份。他自己牵扯过多,不适合亲自出面,所以迫切需要一个人去经营它。
这个人必须是男性,与他关系紧密,愿意承担背后的高风险,并且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叛。
陆长柏没有选择陆惊帆,他想到了我。
世界上没有比父子更亲近的关系,也没有比一个生性软弱的孩子更好控制的人选。更何况这个孩子恰巧因为感情上的优柔寡断,正被几个有权有势的男人纠缠着。
为什么他明知我在S市,却一直不曾出面和我相认?为什么我隐姓埋名这么久都没出事,却突然被安德烈和杨沉发现?
只要适当地散布行踪,令我走投无路,除了相信伸出援手的父亲,我别无选择。
从来没有所谓的父子团圆,只有满是人工痕迹的机缘巧合。
签下那些文件时,他含笑告诉我:如果一无所有,自己未尝不是一种投资。
用那支钢笔,陆长柏写下了和苏莞的结婚申请,从初来乍到的穷小子,逐步成为商业帝国的掌权人;同样用那支钢笔,我写下了新身份的第一个签名,从此不再是身陷困境的许俊彦,而是为他看守财富的“伊戈尔”。
我想,可能他此生最大的错误,就是在我身上看走了眼,以为我既不像他,也不像妈妈。
卑鄙无耻的陆长柏,自私残酷的许可妍。
我毕竟是他们的儿子啊。
三天后,我从香江回京城。
刚下飞机就收到消息:安德烈定了回国的航班,现在已经启程。
其实日期早过了我和他约好的三个月,但彼时我正疲于应付审查,在电话里好说歹说,才说服他多等待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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