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高一,在学校住宿,每周末回主宅一趟。
我很期待他回来的那天,因为许家实在太压抑。沉默的晚餐,长辈的蔑视,佣人漠然的眼神,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一遍遍宣告我是个不受待见的存在。
每一天都那么难熬,唯独在他身边能让我感到些微温暖。
许育城对我很好,他不在意我的不堪,不嘲笑我的笨拙,安慰我所有不被接纳的彷徨。
他会翻出班里混小子塞给他的一包烟,悄悄跟我蹲在花园点燃,一人一口呛得直咳嗽,却有一种合伙做坏事的快乐。
也会一边整理试卷,一边向我分享高中的日常:晚自习有人在班上偷吃泡面,引得全班肚子咕咕叫;班主任的假发片被风吹跑,人群中冒出一个锃亮秃头;副校长在开会时忘记关手机铃,哆啦A梦的主题曲响彻礼堂……
一缕春风撩起白色纱帘,下午三点钟,灿烂阳光穿过窗户,少年的脸庞秀美清俊,一双桃花眼弯成好看的形状,温柔又安静。
我坐在他房间的椅子上,认真听他讲话,心里偷偷想,育城哥的声音真好听。
那是我在许家最安宁的时刻,一切都像黄金一样闪闪发光。
“怎么可能忘掉。”
我和许育城对视,淡灰色烟雾升起,难挡他眉间阴郁,我说:“当时我们把打火机和烟藏在山茶花树底下,我做梦都担心被花匠发现。”
他微微一笑:“其实那个角落平常没有人去,我观察过了。”
“但我仍然忧虑了近半个月。”我笑了笑,“等到高中搬出去住,终于可以尽情抽烟,结果感觉也不过如此。
他恍惚了一瞬,轻声应和:“是啊!得不到的东西,总是好的。”
我说:“道理你都明白,一个许氏而已,一个许家而已。没有它们,难道天会塌下来?育城哥,该放手了。”
如果说我是生活在许家的幽灵,那许育城就是一个过分规范的符号,合格扮演着其他人期待他扮演的角色。
出色但不张扬,优秀却不抢眼,安分守己,温和内敛——他的人生被钉死在名为次子的完美画框里。
也许这画框能框得住言行举止,可无论如何也拦不住内心疯涨的欲望。
他的动作越来越多,又无法下定决心撕开那层和善伪装、一击致命地出手,最后选择在暗地里给许育衷施加压力。
但许育衷不仅没有审时度势地退让,反而在明争暗斗中渐渐魔怔,一步步走向极端,做出残害兄弟的事。
过了许久,我听到他说:“小彦,我不甘心。”
“许育衷每一处都不如我,就因为他比我早出生,他是大哥,是长孙,所以事事压我一头。他只是比我早出生两年而已,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
“上学时他成绩中流,哪怕我考得再好,也必须尽力谦虚,还要帮他解释,‘大哥最近在公司帮忙,没怎么复习功课’。他踢足球,我只能去打篮球;他学金融,爷爷就要求我学传媒,因为兄弟俩在同一领域发展会引人比较,有比较,自然有输赢。”
“有客人的场合,爷爷一定介绍许育衷是为父亲分忧的得力助手,而我擅长读书,以后准备在学术界发展,或者给他做参谋——你看,为了避免他被人笑话,我的想法被直接无视了。”
一支香烟燃尽,许育城点燃第二支,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他指了指轮椅,对我轻声道:“更何况许育衷害我从此瘫痪,却没受到半点惩罚,甚至想借小姨让权的机会,接着做他前途光明的继承人。这根本不公平,你说我怎么甘心?”
我问:“育城哥,跟许育衷斗一辈子,把人生耗在他身上,值得吗?”
“不值。”他沉默半晌,忽然开口,“其实不用我亲自跟许育衷斗,他也不会有好日子可过。”
我不禁挑眉,许育城吸了口烟,低声道:“娶了小姨的那个法国人,曾经是我父亲的合作伙伴。”
昔日遇到的所有谜团迎刃而解。
许家人说妈妈是小女儿,未出嫁时舅舅特别宠她,两人关系紧密。
可据我观察,妈妈对舅舅十分冷漠,回国后得知他重病初愈也没去探望一眼,后来还默许安德烈毫无底线地毁了许育衷许育城两人,从根本上动摇许氏的未来。
我一直想不通这一点:她为什么恨毒了舅舅?
我终于明白了。
英俊多金的外籍商人迫不及待地迎娶了一个年轻女孩,甚至无所谓她刚生产结束,因为他曾和亲妹乱伦,而女孩长得极其像他那逝去的爱人。
而那个法国人,正是通过舅舅认识的她。
也许起因只是一张无意间露出的合照,但结果一定是场钱货两讫的龌龊交易。
为了利益,为了权势,许家人总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从那之后,妈妈遭遇的一切不幸,都来自这段立意肮脏的婚姻。她怎么能不恨舅舅,怎么能不恨许家,怎么能不迁怒许育衷许育城、甚至安德烈?
许育衷试图通过讨好她获取许氏继承权,无异于自取灭亡。
“小姨这次生病,勾出许多人上蹿下跳,等她身体恢复,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局面。我倒希望她下手更狠一点,让许育衷尝尝失去的滋味。”
许育城说等妈妈恢复,这和我查到的信息一致,妈妈果然已经找到合适的捐献者。所以今天我在她那儿吃了闭门羹,作为失去利用价值的孩子,自然不配与她见面。
许可妍和舅舅不愧是亲兄妹,连唯利是图的嘴脸都一模一样。
我眯了眯眼睛:“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获得匹配肾源,也少不了你的帮助。你如今也没什么人脉,让我想想——铭德的媒体资源好用吗?”
他轻笑一声:“你把铭德交给我打理,难道猜不到我会这么做?”
我从未怀疑过许育城的敏锐,闻言点了点头,坦然道:“你知道自己欠了我一个大人情就好。”
“没办法,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想要报复,总得付出点什么。”他顿了顿,“不过小彦你这么直白,还是让我吃了一惊,毕竟以前的你……和现在不太一样。”
他的手搭在轮椅扶手处,烟雾在我们之间弥漫,逐渐看不清彼此真正神色。
“人总是在变。”
我微笑着说:“好好工作,继续为我效劳吧。”
第244章
我好像回到了那个山间庭院。
海棠树枝头累着粒粒青果,晚霞漫天,宋城搬来摇椅,和我坐在树下乘凉。他怕我觉得热,一直轻摇蒲扇,为我扇风。
我很不好意思地说,你别摇了,手不累么?
他对我笑,也不回答,只是弯着眼睛,翘起唇角。他的睫毛很长,瞳仁是温暖的棕色,笑起来时很好看。
他就那样笑着,然后说:“俊彦,你答应过我的。”
我从梦中骤然醒来,胸口汹涌翻滚的情绪难以平歇,令人心悸。
凌晨时分,杨沉被我翻身坐起的动作弄醒。他困得直打哈欠,拿起手机,眯着眼睛看了看:“这才两点钟,天都没亮,你怎么起来了?”
我重新躺下,低声说:“没事。做了个……噩梦。”
“哦。”他伸手将我揽进怀里,用下颌蹭了蹭我发顶,咕哝道,“不怕,不怕,我在这儿呢。”
梦里的那一幕挥之不去,不断出现在眼前,令我心神难安。
宋城此刻应该也在休息。他会和我一样失眠吗?半夜醒转的时候,面对如今处境,他会不会后悔与我相识?
杨沉的手在我脊背处轻拍,平稳的呼吸声在耳畔响起。过了不知多久,我才再次入睡。
林雅的生日将近,她以此为理由,邀我出来散心。
她和杨沉似乎私下达成了什么协议,杨沉见她来找我,居然破天荒地有了好脸色,递来自己的一张副卡:“你多出去逛逛,看中什么就买,别总闷在家里。”
我摇头:“不用,我自己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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