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闻又夏问,单手将琴包背好。
邱声立刻站起来:“啊,走!”
从夜总会对面到顾杞租的房子的确不远,但纯步行也要半个多小时。
邱声觉得这是他们难得的独处时间,他想多多了解闻又夏,尽管可能性不太大可他还在做那个要挖白延辉墙角的梦。如果真被他挖走了,顾杞要吓一跳吧——这么想着,邱声脚步轻快许多。
现在闻又夏看见他了,这就是好的开始。
沿护城河逆行而上,现在蓝花楹的花期将至,没有大规模地盛开,不过偶尔可以看见早熟的一两朵缀在树梢。
“……我自己也有一支乐队。”邱声说着,本是想炫耀,但乐队前途未卜让他消沉,“不过快解散了。”
闻又夏“唔”了声。
聊了一会儿,邱声已经大概能摸清楚闻又夏那些零碎单音节表达的意思——“嗯”就是“知道了”,“唔”的话可能有点兴趣,但也不是太放在心上——指望闻又夏主动展露好奇那估计不太可能,他不反感,邱声就自顾自地往下说了。
“组乐队之前觉得自己挺厉害的,吉他一学就会,写歌也没什么难。但后面才发现乐队磨合起来有多难受,鼓手是我拉来的,水平不怎么样天天就知道和我吵架。”说到这,邱声顿了顿,“不过单就天赋上我可能也半斤八两吧,说他也有点没立场。”
“大家都差不多。”闻又夏突然说。
“别闹,就我们那鼓手和烂苹果的鼓手,差得十万八千里。”
闻又夏:“可以练。”
“你练了多久?”
“贝斯吗?”他点头,闻又夏说,“不算太久,我以前学过很久的小提琴。后来练贝斯大概三年,两年前遇到了辉哥,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做乐队试试。”
“就加入烂苹果了?”
闻又夏说没有:“当时他和骆驼失联,他有自己的乐队。”
诚如Julie告诉他的那样,白延辉发现了闻又夏,并且将闻又夏带入了他的圈子,郑重地介绍给他原有的乐迷。邱声心里吃味——嫉妒和羡慕混合着——不得不承认,白延辉发现了闻又夏。
邱声掐了把自己的手掌,很多已经明白了的道理不足以让他保持冷静。先前吃过药,他好歹没说出什么后悔的话:“你和老白关系很好,但私底下也没一起玩吗?”
闻又夏沉默了,邱声以为他要避而不答,这涉及到了隐私。
但他过了会儿说:“辉哥给了我这份工作。”
“啊?”邱声不解,“我以为你是喜欢弹贝斯,才会加入烂苹果……”
闻又夏摆摆手:“他给我发工资。”
邱声迫不及待想知道:“不是因为喜欢?”
“还好。”闻又夏思考片刻,“不讨厌。”
这次失语的成了邱声。
也许他太过偏激和执着,自己的乐队做得很不像样,于是幻想所有成名的乐队里所有人都在朝同个方向努力。听上去太励志,也不太可能是真相,那至少共同为了“出名”和“赚钱”有一样的目标。结果闻又夏轻飘飘地说,他把这当成一份工作,和其他任何工作一样,完成任务,然后养家糊口。
那音乐呢?作品呢?
难道闻又夏没有因为偷藏打口碟被爸妈骂一晚上的经历吗,没有人说他玩这个不务正业、不是正经爱好吗?如果只是不讨厌,为什么还要把贝斯练得这么极致,还是说现在的水平只是他认为的“普通”而已?
邱声有一肚子疑问,但他问不出口。
与其说想听闻又夏的心路历程,不如说他希望在这个比自己年长几岁、乐队阅历丰富的他所认为的“天才贝斯手”身上寻找某种寄托,或者肯定。
那些被家里人控制着精确到每个小时的生活,邱声过不下去了。
他逃了出来,以为乐队是归宿。
经历一次一次的成员吵架、离队、做不下去即将解散,他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
他多希望此时此刻闻又夏和自己畅谈理想,而不是认真地告诉他,“这是我的工作,我靠这个赚钱。”
夜风从身后吹来,带着一股河水与草木的腥味,不难闻,是春末夏初生机勃勃的感觉。
关于梦想和工资的话题很快因为长久沉默自行翻过去,他们走过了三个路口,闻又夏没有主动说什么的习惯,邱声一直听见他平稳呼吸。
又一个路口,邱声看向他问:“能不能叫你哥?”
闻又夏没有这方面的经历,愣了下:“我只比你大两岁。”
“烂苹果那些资深乐迷说你快三十了。”
闻又夏第一次出现了可以用“震惊”形容的表情,眼睛都睁大了点。
邱声看得想笑,故意问:“不是吗?”
闻又夏把两边口袋翻了个遍,垂下手:“没带身份证,下次给你看。”
难道刚才打算直接掏身份证证明自己,不是吧。
邱声蓦地被可爱到:“好了我信了……你生日多久?”
一般人被问到生日应该不假思索作答,可闻又夏眼神闪躲片刻:“好像在二月。”
二月?那就是今年才23?
知道他年轻但确实想不到这么年轻……
看着也太稳重了,混社会混了很久的样子。
当然不好直接说这些话,邱声忽略掉闻又夏刚才的不自然讷讷地“哦”了一句,后知后觉:闻又夏这是不让自己叫他“哥”的意思。
套近乎失败。
不过毫无挫败感,反而让他心情格外愉快。
邱声记忆里轻松的时刻其实很少,刚拿到大学通知书得知自己如愿以偿、得以来到远离家乡的陌生城市时那种轻盈的快乐算是最令他怀念的。那会儿支撑了他很长一段时间,而从那以后能如此清晰被感知的就是今天。
闻又夏带给他这样的快乐,闻又夏在这一刻无限趋近三年前的自由。
“你呢?”闻又夏突兀地问。
这是他今天晚上第一次想要知道什么,邱声平白地手指麻了一刻:“我……十二月,我生日在圣诞节后一天。”
但他为什么会问这些呢?
闻又夏试图了解他,邱声猜,闻又夏该不会没有同龄朋友吧?
那他不介意当闻又夏在东河市的朋友。
邱声想,名字、年龄,没有告诉过别人的都告诉自己了,接下来是不是可以稍微进一步。他瞥一眼闻又夏,又看向路口——还有一条街就到顾杞的住处。
“周末有空吗?”邱声问,“我意思是不排练的时候。”
闻又夏似乎明白邱声想约他去哪里玩,神情有些抱歉:“要打工,不好意思。在一家琴行教小朋友弹吉他。”
优秀的贝斯手少有完全不会弹吉他的,邱声理解,但着实没想到闻又夏这样的人会选择教吉他的兼职,不由得打趣道:“你不会是那种很严厉的老师吧?”
闻又夏没正面回答:“他们年纪都小,也感兴趣。”
“只要想学你都会教?”
“嗯?”
一时兴起脱口而出的话,邱声自己小小声的,闻又夏回应了。这让他有了奇怪的勇气,他很少如此,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给谁然后等待回答——邱声更喜欢自己决定一切——所以他可以再得寸进尺一点。
“我也想学。”邱声提起之前的事,“我会弹,但是弹得很一般。总觉得你是很会玩乐器的人……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教我?”
闻又夏这次的缄默比之前都长,邱声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但他说:“贝斯呢?”
上弦月升到了最高的位置,天幕完全黑了。
路灯暖色的光罩住他们的身影,马路对面因为夜深,倒计时是一直闪烁的橙黄。
“我不喜欢吉他。”闻又夏说,问他,“学贝斯吗?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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