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旋满意地把下巴在他肩头蹭了蹭:“那我是磐石。”
班贺:“……”
只是打个比方,怎么好像被调戏了?
西北兵败,朝野上下议论纷纷,皇帝站了出来,面对满朝文武下了一份罪己诏。
文华殿内,赵青炜目光从那一众大臣脸上扫过,看着那一张张傲慢、轻视、看戏、漠然的面孔。
他们,都在等他念出那份罪己诏,看皇帝细数自己的罪过。
赵青炜看到人群中的陆旋与班贺,还有身负帝师之名的岑玄同。陆旋神情一如既往无所畏惮,岑玄同与班贺眼中关切担忧,又像是鼓励,给了他一点支撑,让他挺直背脊站在这朝堂之上,面对千夫所指。
“朕仰承先帝托付,在位五载,勤政修业,未敢怠慢……然,天灾频降,庆王、宁王兵变,朕虽未有惠民之时政,亦无害民之暴政,实不知何以至此,唯以凉德自责,下此诏言明罪过,以示悔过躬省,改过正心,以慰上天,安抚民怨。”
他一桩桩说着继位以来所遭遇的难事,似乎都是因老天对他不满所导致。
说完自己的罪过,赵青炜再度扫视堂下大臣,目光陡变,语气郑重几分:“诸位大臣为大兖之栋梁,皆是忠臣良将,当为国竭心尽力,赤胆忠心。若并无大义,自甘卑鄙,大可辞官归乡,切勿尸位素餐,为朕再添一条用人不明的罪过。”
这份所谓的罪己诏,明面上是在陈述皇帝自己的罪过,实则重要的都在这最后一句上。
皇帝是在敲打朝臣,让朝臣安分些。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唯有年轻的皇帝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传朕旨意,敕封陆旋为北境元帅,兼兵部右侍郎职,总督西北,接任淳王执掌兵权。”
陆旋顺从领旨谢恩,从容起身。直到早朝结束,朝臣都还沉浸在皇帝突然的强硬中,听不见一分异议。
延熙五年,九月廿一。
陆旋领了帅印出发,率兵前往西北。
抵达肃州当日,陆旋第一时间前去拜访淳王。见到淳王现如今的模样,陆旋忍不住内心惊诧。
那双颊凹陷,病容尽显的人,当真是那位龙章凤姿的淳王殿下吗?
第313章 接任
淳王接见陆旋的地方,并非王府大堂,而是在他静养的后院。
在淳王亲卫印俭的引导下,陆旋来到淳王卧房前。印俭通报一声,得了应允,怀着微妙的心情,陆旋跨过门槛,进入门内。
门内与门外仿佛是两个世界,这是淳王私密的住所,旁人不能轻易踏足。那扇象征着防御与戒备的门将外界隔绝在外,只有获得他信任与认可的人方能进入。
在这里与淳王会面,意味着他们并不仅仅是前来完成职责交接的官场同僚,而是有着更为密切的联系,将要对自己的继任者做出更深一步的交付。
淳王似乎刚起身,只披着外衣,两鬓露出缕缕花白的发,因卧床数日索性披散着。外界因他伤病而惊涛骇浪,他面容沉静,只慵懒靠在床头。
两名亲卫正要退出去,印俭眉头先皱了起来:“大夫不是说让殿下卧床,不要随意起身,你们怎么……”
赵靖珩抬起血管毕显枯瘦的手压了压:“是我让他们把我扶起来的。躺着见客太过失礼,只坐这么一会儿,无妨。”
印俭回头对陆旋说道:“陆元帅,咱们长话短说,说不完的话明儿个再来,不在这一两日。”
“印俭,别多嘴了。准备药去。”赵靖珩稍稍提高了声量,以不容拒绝的语气下达了指令。
印俭脸色不好看地闭了嘴,又看了陆旋一眼,眼神示意,随即低头出去,顺手合上了门。
以往每次见到印俭,他都是笑眯眯的,和颜悦色说些放松心情的话。而现在,连他也笑不出来了。
“殿下。”陆旋行了一礼,在赵靖珩的招呼下起身,坐在三步外的椅子上。他眼含关切,“殿下身体如何了?”
“就如传回朝廷的文书里说的那样,不慎坠马,伤了腰,要不了命。我底下人见识浅薄,这么一点儿小事都沉不住气,让陆元帅见笑了。”赵靖珩语气平和,好像真的没什么大不了。
陆旋却清楚,淳王手下亲卫都是跟随他南征北战数十年的老人,什么样的大风大浪他们没有见过?
而眼前人,是无论在多大的风浪中都能屹立不倒的挺拔纛旗。如今这杆纛旗不稳,狂风中摇摇欲坠,一夕折了腰,叫他们如何不如同见到天崩地裂?
“皇帝派你来接手,想必,你已经做好了准备。”赵靖珩道。
陆旋颔首:“下官并非想要从殿下手中接过权柄,只是期盼为国效忠,以身报国,无时无刻不在准备着。”
赵靖珩平淡道:“你守护了皇帝与皇城,忠诚之心天地可鉴,由你来替我,我便能安心调养身体。这些年你我书信不断,西北局势你应当再清楚不过,用兵应战的能力我相信你十分具备。不过,要想取代我镇守西北,第一道门槛不是外族,反而在眼下。”
陆旋沉吟片刻,说道:“殿下所说的,下官早就考虑过。殿下是皇室血脉,凤子龙孙,而下官不过是草芥出身,多的是世家勋贵子弟不甘屈居于人下,遇到什么样的阻力,下官都做好了准备。”
他抬眼凝视赵靖珩,眼中闪烁着锐不可当的光芒,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毫不柔和,一如周身冷硬气度:“殿下,下官如今站在这里,是靠着一场一场硬仗打来的功勋,虽有贵人相助,但殿下慧眼,岂会放一个庸才入眼?若是连叫手下人服从听命的手段都没有,更何况是关外蛮族?”
听他说出如此笃定的话,赵靖珩眼中有了一丝笑意:“那我便看着陆元帅,如何叫手下人心悦诚服,还要看着陆元帅驱逐蛮夷,守卫大兖疆土。铁羽营,也是时候交还到你手中了。”
听淳王主动提起铁羽营,本就是此行目的之一,陆旋双眼更亮了一度:“多谢殿下苦心栽培!”
赵靖珩道:“铁羽营经过数次充员,如今是五千员额,由袁志代为指挥。听你要来,他早早就准备见你了。”
拿回铁羽营固然令人高兴,但现在需要长话短说,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陆旋道过谢,正经神色道:“殿下,此次前来,我还带了一个人。”
赵靖珩好奇扬眉:“谁?”
“满赤仑前任大汗之子,”陆旋缓缓吐出那个名字,“诺加。”
赵靖珩记得这个名字,当初陆旋在峦安活捉的战俘,因为王子的身份留了一命,放在京城做了个小官,让他感受朝廷恩惠,以观后效。
当然他也记得,陆旋向他提起过,借兵助诺加夺回汗位一事。
略沉思片刻,赵靖珩问道:“他这些年在你眼皮子底下,你觉得,他可信吗?还是要坚持那样做?”
陆旋不置可否:“我是作出过承诺,不过现在还不到那一步。借不借兵,得看那小子接下来的表现。”
当初抓获诺加时,陆旋只觉得他是个在父汗照拂下养得天真的傻小子,到如今,他仍没看出诺加有何长足长进。
为营救阿桃,诺加自愿扮演恶徒,并引以为豪。那时陆旋对他说:“真想象不到,你这样的小子,能做领导北蛮各部的大汗。”
诺加对他说的话没有愤怒,反而强调一般同陆旋说:“这样不是正好吗?我一定会成为满赤仑的汗,这样你和你大兖的皇帝才会心安。再没有谁会像我一样,下官服于你们。我所想要的不是汗位,而是两地子民的安居乐业,我要带领北部安定富足。”
陆旋没有非选诺加不可的理由,只因为他所盼望的,和陆旋所想要见到的一样。只要满足这个条件,那就谁都可以,自然也能是诺加。
话说到此,门口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印俭敲响了门:“殿下,该吃药了。”
陆旋当即起身:“殿下身负伤痛,还是早日休息为好。下官要在肃州站稳脚跟少不了殿下协助,明日再来叨扰。”
赵靖珩也不挽留,搁在被子外的手小幅度晃了晃:“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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