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旋目光变化,另外两位早已去往封地的梁王、靖王,只在节庆盛典上见过一回,他连长相都没记住,更不知品性为人。
但想起那与泽佑交好,一点儿威严也无的少年王爷,更令他皱眉。
实在不是他看轻,只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赵青炜如何能担此大任。
“无论谁当皇帝,对我们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身处那个位置的人,是否能够继续执行当朝政策。”班贺垂下眼睑,声音平淡如常。
不附加多余感情,使得那些话听起来有些冷漠。
他不关心上位者具体的某个人,只关心那个位置。
就像上位者不在乎为他做事的是谁,只在乎那个人是否为他做了实事。
班贺抬眼,与陆旋对视:“因此,当上皇帝的人是谁,对我们而言很重要。”
看似矛盾的两句话,却包含了一样的意思。
只要上位者能够支持他所要做的事,那个人是谁都可以。班贺绝不甘自己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在新帝上位后中止,落得功亏一篑。哪怕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也必须尽全力争取新帝的支持。
“那两位王爷,据我所知,虽然不是只通吃喝玩乐的草包,但也没什么大才,在封地多年没做出什么政绩来。”班贺说道,“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们年岁不小,必然不会轻易随旁人摆布。”
尤其,班贺只是一个匠役出身的工部官员,本就为朝中各官员所不齿。新帝初登大宝,自身根基不稳,又怎么会力排众议,冒险任用一个杂途官员。
相较之下,更为符合需求的人选,便已呼之欲出。
不明说,陆旋也意会了班贺所想,但继任储君的人选,哪里会根据他们的需求而选择。
陆旋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奇异的念头,面对班贺,他无所顾忌地说了出来。
“若是,淳王呢?”
班贺瞳孔微震,下意识想捂住他的嘴,手抬到一半,蜷起手指收了回来。
若是淳王……朝中大臣一直以来抨击淳王盘踞西北,拥兵自重,全靠先帝与当今皇帝皆给予至高的信任,不遗余力拨出军费支撑西北边防,从未想过收回兵权。
手握实权的淳王继位称帝,他们所有疑虑将不复存在,未来可能面临的阻碍亦迎刃而解,可那结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皇帝一定会留下遗诏,由谁继位是皇帝的决定,皇帝在这件事上定然慎之再慎,多方考虑,首先要考虑的便是太后。若是淳王登上皇位,那太后又将如何自处?
于内,淳王与先帝同辈,太后地位动摇,定然不会同意自己儿子的皇位落到小叔子的手里。
于外,叔叔接侄子的任,于礼不合,朝中大臣也会强烈反对。
到时候,淳王会陷入不义之地,背负谋朝篡位的骂名。
班贺缓缓摇头,这个想法实在危险。
陆旋却不这么想,就算千万人反对,淳王实权在手,只要他有这个意愿,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
“只有淳王继任,对我们才是最有利的。”陆旋说道。
班贺声量提高了些:“这话只能放在肚子里。言归,若是有第三个人听见,你就是谋逆的罪臣。”
陆旋顺从地不再说那样的话,但心中已有论断。
他不稀罕什么从龙之功,但谁成为皇帝对班贺有利,他便支持谁。
与陆旋短短几句话,已经互相通晓心中所想,班贺提前将有可能发生的事告知,心中虚浮不定稍缓。
现在他们只有等,等宫中尘埃落定。
皇宫内,张全忠站立皇帝寝宫门外,无精打采。
不过一月余,他面容沧桑像老了十岁,额间皱纹深刻,半点不见一个月前光洁平整。
从皇帝因病未能上早朝起,他就没有睡过一个整觉,时刻守在门外等候吩咐。
躺在龙床上的皇帝以惊人的速度消瘦憔悴,一直以来用药与针灸支撑的身体,一旦出现决口,立刻泄了气般再也支撑不住,一病不起。
这两日皇帝昏睡时间越来越长,最接近皇帝的张全忠焦急如置身烈火,备受煎熬。张全忠暗暗叹息,更辛苦的是俞贵妃,这段时日衣不解带地伺候皇帝喝药、清洁,本就纤细的人瘦了一大圈,却从未表现过一丁点儿不情愿。
站在一旁的年轻内侍张吉小心觑着干爹张全忠,目光悄然投向紧闭的雕花房门。
里边昏昏暗暗,什么都看不见,却让人更想探究内里是何情形。
“张公公。”
轻柔微哑的女声从门内传出,张全忠立刻转向房门,躬身毕恭毕敬:“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陛下要见你,进来吧。”俞贵妃在门内说。
张全忠忙不迭应声,轻手轻脚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一股浓烈的苦涩药味充斥房内,窗户开了一小道口子通风透气,却无济于事。过于浓烈的药味似乎影响了视觉,眼前一切都笼着昏黄的病气。
张全忠跪在皇帝榻前,磕头跪拜,小心抬头,看着那张因病凹陷枯槁的面孔,唯有一双眼眸仍是含光发亮。
往日英姿勃发,神采奕奕的年轻帝王,竟衰弱至此。
他靠着垫高的软枕,声音依然有力,似乎是极力在可控范围内,掩饰自己的虚弱。
赵怀熠看着自己的忠仆:“张全忠。”
张全忠:“奴婢在。”
赵怀熠下令:“替我写一封信,即刻召淳王回京,不得耽误。”
他想了想,说:“就写,我病重,危在旦夕,急需淳王回京护驾。”
“是。”连张全忠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忽然就哽咽起来,声音颤抖,难以忽视。
“这副样子做什么?”赵怀熠不满道。
张全忠双眼湿润,鼻腔一酸淌了点鼻水,吸了吸,说道:“奴婢失态了,圣上莫怪罪。”
赵怀熠轻笑:“怎么,我已经难看到见之伤心的地步了?”
张全忠连忙摇头:“圣上龙章凤姿,帝王威仪,怎么会难看?”
“你们这些人啊,就没一句实话。”赵怀熠叹了声。
张全忠连磕三个响头:“是奴婢失言,奴婢该死!”
赵怀熠懒得看他那诚惶诚恐的模样:“今日便要将信发出,八百里加急送去肃州。信到的那日,还得催促淳王即日启程,不得有误。出去吧。”
“是。”张全忠退出寝宫外,立刻带着张吉执行皇帝的命令。
房内只剩贵妃俞泠音在,赵怀熠低咳两声,立刻就有一杯温水送到嘴边。
饮下两口润过嗓子,赵怀熠望着头顶帷帐,喃喃道:“好几日没照镜子了。”
俞泠音柔声问:“陛下要照镜子吗?”
“不了,我怕照了睡不着觉,自找烦恼。”赵怀熠闭眼,长长呼出一口气,“难得能这样放肆睡到不管天色,不能让别的扫兴。”
俞泠音低声道:“陛下别这样说……”
赵怀熠抬起手臂,看着越发瘦骨嶙峋的手背与手腕,大抵是能想象到此时自己的模样。
实在难看。
手背落下遮住了双眼,看不清他的神情,俞泠音怔怔注视,无端感受到那张此时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孔下,浓烈的悲伤。
“我不想让他见到我这个样子。”
淡淡的声音在房内响起,俞泠音模模糊糊猜到那句话里的他是谁,却什么也不能说出口,静静陪伴在赵怀熠身旁。
“我封你为皇后吧。”
俞泠音抬起双眼,像是没听明白刚才那句话,赵怀熠不知何时拿下了手,定定注视她,像是证明方才那句不是笑言。
俞泠音片刻才回过神来,轻轻摇头:“陛下,妾身不想做皇后。”
“也对,做皇后有什么了不起的,照样还是亏欠了你。”赵怀熠自嘲地笑笑,“你看,我就是这么没用,一无是处。”
“陛下!”俞泠音出声制止,“您为朝政殚精竭虑,倾尽所有,已经做得足够多了。陛下恩萌,妾身父亲才能步步高升,家族才能繁荣,陛下哪里会亏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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