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姑拉着张隆上前一步:“大人问你什么,你就如实说,听见没有?”
“是,听见了。”张隆转向班贺,唤了声班大人。
班贺抬手示意:“坐下说话吧。”
张隆恭敬道:“不用,小的站着就行。”
班贺不再客气,直截了当问道:“刑部大牢是不是新来了一个名叫陆旋的人?”
张隆点头:“是有这么个人。从外地押送回京的,是个官阶不高的武官。”
听见肯定回答,班贺不再犹豫:“就是此人,我想见他,张小哥能不能替我安排?”
张隆拱手:“小的干的就是看门的活,班大人要见,当然不成问题。今晚轮到我值夜,若是大人着急,今夜就行。”
竟然这么简单就达成目的,班贺不由嘲笑自己在这件事上迂腐了一回,实在哭笑不得。
约定夜间时刻,班贺千恩万谢,在闵姑强烈制止下才没有送出门去。
闵姑说了声送他出巷口,领着儿子跨出门外。
身旁人高马大的儿子亦步亦趋跟着,闵姑嗫嚅着说道:“这回,你倒是做了件好事,帮上了忙。”到底还是因私心利用了职权,她别扭地看向一边,“多谢你了。”
“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您是我娘,让我做点什么天经地义。”张隆说,“娘您心善,我之前是做了些错事,现在能帮上忙,算是赎过了。家里您儿媳妇备着饭,床也是每日铺好的,您要是想回家了,随时都能回来。”
“诶。”闵姑连连点头,心中生出些许惭愧。
这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或许是走了些歪路,教一教便能改邪归正。自己之前却那样死心眼,对他凶狠不假辞色,未免太过于严苛了。
母子俩走到巷口,短短几步路,关系无形间缓和下来,闵姑目送儿子离开,不见身影这才转身回去。
当晚,班贺乘着夜色来到刑部大牢,隔墙能阻挡部分声音,夜间的监牢比白日要清静许多,但仍不乏受过刑的囚犯哀嚎痛呼的声音传出。
听见有人经过,便从栏杆内伸出一双双沾染污浊的手,呼喊着冤屈,然后被巡逻的狱卒凶狠呵斥。
没有多余心力,也没有资格去管,班贺尽量不去关注其他,在张隆的带领下走到一扇门前。
门后走廊通向一间单独的牢房,他要见的人就在那间牢房里。
张隆打开门:“班大人,就是这儿了。小的在外面守着,有事小的立刻通知您。”
“有劳你了。”班贺感激道谢,从荷包里摸出一点碎银,张隆连忙摆手不敢接。
班贺道:“这是你应得的,家中不是还有家人要赡养,我不告诉你娘。”
张隆抬眼看了看他,伸手接过,嘴里连连道谢,班贺转身迈步向走廊深处走去。
逐渐靠近牢室,班贺放轻了脚步,透过栏杆缝隙看见了那道久违的身影。
陆旋正盘腿坐在地上,单手支撑下颌,漫不经心地看着地面,那儿只有几根枯草,不知有什么可看。
他有几日没有好好梳洗过了,没有镜子对照,那双没有知觉的手无法周到地束好头发,索性不去管它,发髻松散了些,垂下几缕不服管的碎发。
一路被押送回来,又在牢狱待了几日,哪里能过得舒服?班贺静静站在那儿,将他仔细看了一遍,好像双颊比起之前清减了些。
察觉来的不是狱卒,陆旋猛地抬头看来,栏杆外灯火下,站着他朝思暮想的人。
乍然见到那张清隽俊雅的面容,面孔上带着不自觉的担忧,站在监牢之外,陷在一片柔和昏黄的光里,恍惚如梦。脑中所想忽然具现,他几乎被震慑得呼吸一滞。
班贺上前一步,陆旋身体随之动起来,手伸出栏杆外,只想与他离得更近,再近一点。
“言归。”没见到人之前,班贺尚能保持心态平和,真正见到陆旋被关在监牢,终究还是心中异样涌起。
紧紧与陆旋伸出来的手交握,他心情复杂,低声叹息,“你真是长本事,把自己弄到这步田地。”
陆旋定定看着班贺,忽的扬唇一笑:“我肚里墨水实在不多,踌躇三个月,不知如何回信。所以,干脆回来见你。”
“你这小子……”闻言班贺面上忧虑淡了些许,眼中无奈,“身在牢犴,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嘴上这样说,他心中却明白,陆旋是不想让他担心。
陆旋此时什么事都抛诸脑后,只剩下眼前的人。
想碰触他,想拥抱他,仅是这样的念想,却被眼前不堪一击的栏杆阻隔。
他语气平常,却无端听出一点委屈:“我碰不到你。”
手中紧握着的是冰冷的天铁,替代了身体的一部分,却无法拥有真正的感受。班贺松开手,向栏杆内伸去,轻柔地抚上陆旋的脸庞。
陆旋身体前倾,微微偏头,让贴合的部分更紧密。
他的声音放轻了,怕震碎这深夜相会的一场梦:“恭卿,数月不见,甚是想你。”
班贺注视他片刻,忍不住低低笑出声,缓缓摇头:“陆言归,你是真不怕死。”
“我也没打算现在死。”陆旋说,“平定反军叛乱,按照惯例,朝廷会进行大赦,我有功在身,死罪可免。就算没能大赦,我想,你也会有所举动。”
竟然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班贺颇为感慨:“你还真信任我。”
陆旋点头:“嗯,我信任你。最信任的只有你。”
被这样毫无遮掩地表示全部的信任,班贺陡然生出压力:“你就没想过,若是没能获得赦免,我也帮不了你呢?”
“朝廷不赦免我,”陆旋垂下眼睑,“那我便自己赦免自己。”
班贺道:“你还想越狱不成?”
陆旋不再说话。班贺想,若是真不能得到赦免,或许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你在这好好待着,别想着越狱的事。等我。”班贺笑笑以示安抚,又说道,“这算英雄救美吗?”
都到了这步田地,陆旋决定再不怕死一回:“美救英雄可以算。”
“走了,下回再来探监。”班贺抽回手,起身走出两步,回头看向陆旋,“保重。”
陆旋回以一笑,他等着。
第二日,顾拂兴冲冲找上门,满眼得意之色:“恭卿,我已替你打通关系,准备什么时候去刑部大牢?”
班贺哦了声:“不用了,我已经去过了。”
“见过你那朋友了?”花费的心思被辜负,顾拂倒也不见生气,有些好奇,“他是犯了什么罪,还需要托人才能见?”
班贺垂下眼睑,淡淡说道:“他有一双,天铁义肢。”
顾拂一愣,蹙眉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若有所思:“我还道那天给他摸骨怎么会那么奇怪,原来是摸了一手铮铮铁骨。”
班贺:“……”
第117章 将星
占卜相面是勤学苦练得来的技艺,靠着占卜相面升官发财则是学也学不来的本事。
尤其面对京中满城达官显贵,与其说求卦者所求是为一个答案,倒不如说他们想要一个合心意且顺天意的回答,不过是求一个名正言顺。
相师要算所求之事,更要能算求卦者所思。
京中官员修建宅邸都得经由钦天监官吏挑选良辰吉日,打点到了位,想要哪日是良辰吉日,就能是哪日。如此,还能尽称得上是天意?
顾拂由一介游方道士,进入子孙世袭的钦天监成为天文生,再升为五官保章正,打过交道的高官不胜枚举,见识多少秘辛隐情,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本事非常人能及,更贵在一个守口如瓶,装聋作哑。
所谓刑伤有克,刑伤即为牢狱之灾。班贺从不信命理之说,更倾向于其实那晚顾拂便有所察觉,却不明说,看着糊涂,实则清醒无比。
那时他对陆旋所下谶语,不曾想这么快就应验了。
班贺将顾拂带入室内,合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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