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元以为,他与这群流匪为伍虽不体面,却可以最短时间内获得力量与伙伴,好有底气挡在束禾身前。却在今夜,被印证是他一厢情愿。
这一初衷此刻根本无法说出口,甚至想来可笑荒唐。
不安的视线瞟向自己,方束禾听闻袁志那番话亦是惊慌错愕,心里乱成一片,想到近来处境改善,又想到那可怕的鞭打,五味杂陈。骤然与李金元对视,她犹豫片刻,目光坚定起来,眼中信任丝毫不动摇。
金元不是那种人,他一定不是故意放着她不管。他那么做,一定有他的苦衷。
“我是她的救命恩人,你不仅不感谢我,还要杀我?”袁志越说越气,心头也涌起一股火,捏了捏护腕就要上前,“也要有那个本事!”
何承慕连忙拉住他安抚,差不多得了,逮人传话的任务完成就行,私人恩怨都往后稍稍。
拦下要发作的袁志,何承慕冲那三个贼匪一扬下巴:“你们走不走?不走让个路,我们要走了。”
话音一落,三个贼匪不管李金元死活,头也不回地跑了。
一同回村的“同伴”抛下自己离开,李金元忌惮地紧盯那两个官兵,唯恐他们伤害束禾,不愿离去。
何承慕用力拽了拽袁志胳膊,拼命使眼色,再闹可就难看了。袁志没好气地甩开他,大跨步走出门去。
民房内只留下两人,方束禾失魂落魄坐在桌边,被人破门而入的惊恐已然被袁志那番话盖过。
“束禾,我……”李金元想靠近她,踌躇的脚步往前挪动寸许,不敢再往前一步。
方束禾低声道:“你的同伴走了,不用和他们一起走么?”
李金元皱起眉头:“他们不是我的同伴!我不想当匪,束禾,我只是想……有能力保护你。”他垂下头,语气无力,浑身的力气似乎也逐渐消散。
良久,他听见一声:“我信你。”
方束禾双眸温柔明亮:“你只是一时糊涂,误入歧途,对不对?”
李金元拼命点头,喉咙哽住说不出话来,一把将她抱住。
“束禾,等我回来。”李金元说。
方束禾面露担忧:“你还要回流匪那儿去?”
李金元点点头:“他们知道我们是这村里的人,若是我不告而别,说不准他们会做什么,我必须去将事情解决。”
嘱咐几句保护好自己的话,李金元果断离开,匆忙背影几步隐入夜色中。
留下那对有情人,袁志两人提着灯笼乘着夜色往军营走,离开村口好几里,方找到怕引起贼匪警觉刻意栓得远些的坐骑。
何承慕解开缰绳,转头想说什么,就见一张拉得老长、嘴角几乎垮到下巴的脸,在幽微灯火映照下扭曲狰狞。
嚯,好难看的一张脸!
他依稀记得,白日路过时看到路边有不少野坟……
察觉何承慕异样的目光,袁志转脸看去,不爽利的语气低沉:“做什么?”
不善的双眼里两点光闪烁,何承慕被自个儿野坟的联想吓一跳,背后汗毛竖立。咽了口唾沫,收回视线,猝不及防大喊一声,以僵硬的姿势迅速上了马,猛拍坐骑催马狂奔。
袁志一愣,登时从方才备受打击的场面脱离,意识到何承慕那是见鬼的反应,嘴里咒骂一声,匆忙上马追了上去。
两人你追我赶竟比平常快了不少,回到军营见着营火何承慕也就不怕了,军营里杀气重,肯定没有鬼敢靠近。
袁志被他气得够呛,先后回了马厩拴上马,一路打打闹闹往营房走,余光瞥见营房外站着的陆旋,两人这才收手。
袁志面色正经起来,何承慕笑嘻嘻上前:“将军,怎么站在这,还没歇呢?”
陆旋嗯了声:“在等你们的消息。”
何承慕哥俩好地抬手揽住袁志脖子:“我们俩办事,你放心。”
对他们俩的信任自然是有,不然陆旋也不会把事情交给他们。嘱咐一句快回去休息,便侧身放行。
两人从身旁走过,仔细看了看袁志兴致不高的脸,陆旋询问:“你怎么了?”
何承慕“啪啪”拍着袁志的肩,抢着说:“没事,就是看上的姑娘和别人跑了而已。”
袁志脸一僵,陆旋哦了声,露出理解的神情:“那是挺惨的。”
“……”袁志抬手将何承慕的手拍下去,这小子是真皮痒,“少拿我打趣。我和方姑娘萍水相逢,才见过几次面,哪里会有多少情意?”
不管是不是嘴硬,都逼他把话说到这地步,再说就真没趣了。搓了搓被拍红的手背,何承慕笑容不改转了话头:“大眼也回来了?将军,你说他们敢来吗?”
陆旋笑笑:“嗯,比你们早一点。来与不来,我们都有后手,等着看就是。”
人的天性便是聚众扎堆,却又矛盾地有着天然的分裂倾向。只要到达一定数量,便会出现各式缘由划分差异,彼此区别,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团体。
更遑论这些来路不明的流匪,自然不会团结一心。拉帮结伙,一窝又一窝。
陆旋安排传话的人陆续回来了,大大小小的山寨、洞窟都收到了消息。
越是这样鱼龙混杂,越是好浑水摸鱼。
时候实在不早,陆旋朝营房扬首:“睡去吧。明日还有要事,你们跟我一起考核新兵,再多挑几个。”
他一直惦记着铁羽营充员的事,只是这些日子应征的人都差强人意,按精兵的要求选拔,勉强过了百,离他预计的,少了太多。
袁志直皱眉头:“还能挑得出来么?”
何承慕耸耸肩:“矮子里边拔高个呗。”
陆旋说:“防营里那些人也帮我多留意,有何举动,及时向我汇报。”
“是,将军。”何承慕一下站得笔直,随即笑嘻嘻推着袁志回了房。
背过双手独自往回走,夜风凛冽,吹得灯火忽明忽暗,陆旋眼眸深沉。
在他看来,招抚流匪在表,治理一方在里。
流匪本就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家伙,说降就降,反口也是一句话的事。如果不能有效约束,防营仍由这些 平日里吃喝嫖赌惯了的兵油子掌管,等他一走,军营照样会乱。
皇帝命他走这一趟,煞费苦心招抚,定然不会愿意见到故态复萌的场面。
这才是他要解决的根本问题。
行至一扇门前,陆旋推门而入,屋内灯火通明,正中一张方桌上伏着一人,一动不动,只随着呼吸轻微起伏。跟前放着笔墨纸砚,没有丝毫动过的痕迹。
陆旋抬手在桌上重重一敲,瞌睡中的人猛然惊醒,倏地直起身子,露出一张眼圈发乌憔悴不堪的脸来。
一见陆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那人神色萎靡,痛苦不堪。
“陆将军,您就饶了我吧!”
第180章 游说
瞥了眼比脸还干净的纸,陆旋好整以暇坐下:“不着急,慢慢来,咱们有的是时候。”
说着,他亲自提起茶壶,为强打精神的文义友斟了一杯浓茶。
那是陆旋特地准备的,壶里茶叶放了寻常三倍的量,泡出来的茶色浓郁,注入白瓷茶杯里,茶叶几乎与深色茶水融为一体。
文义友苦着脸:“我,我是真不知将军要我写什么……”
陆旋坐在他对面,倚着靠背姿态放松,双眸平静望着他,似笑非笑:“你在府上协理办公,几年了?”
问到自己身上,文义友犹豫着说:“两年有余。”
“哼。”陆旋冷不丁从鼻腔里蹦出一声哼笑,“两年有余……写不出任何东西,难怪一直只是个候补州判。”
这话一出,文义友脸色猛地涨红,又是一白,无奈叹了口气,受了这番嘲弄。
“朝廷每年拨出的军饷都是按士兵员额,我到来之时彻底核查了防营人数,连带往年的稍稍查了查,营中士兵竟少了过半数,账面与实情相差甚远,情况持续数年。”陆旋道,“运来的饷银与在册人数不符,那么多出来的饷银去了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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