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路上谁也没说话。回到院里,班贺听见敲门声前来开门,与走在前头的陆旋对视一眼,心中有所预感,抬手在他肩上轻拍让开路,若无其事偏头对后边的鲁北平招呼一声。
“饭已经做好了,快去净手吃饭。”
说完,班贺一句也不多问,回身张罗摆放碗筷。就连性子跳脱的阿毛也闷声憋着,帮着打完饭,抱着碗筷一心只往嘴里扒吃食。
嘴里数得清的米粒嚼过数十遍,怎么都嚼不出个滋味来,鲁北平端起的碗筷逐渐放下,看着眼前两位夹菜动作都一致的兄长,心中泛起酸楚。
一个是对他多加照顾如同亲人的班贺,另一个是亲如同胞兄弟的陆旋,那两双分明想要询问却有所顾忌极力克制的眼睛,让他心生退缩。
但他不能如此,这两位是对他最为关心的人了,又不是今后都没机会了,为这一次要死要活有什么用?只会让亲近的人替他担心,让周围的人都不好过。
鲁北平索性放下碗,平心静气,勉强扯了扯嘴角:“要问什么,你们问吧。”
一桌人动作都停了下来,阿毛脸上带着饭粒,眼巴巴看着他,在座几位都长于他,问问题轮不上,耳朵支棱得还能再长两寸。
陆旋瞟了眼班贺,想了想,开口问道:“考场上出了问题?”
鲁北平点点头。
班贺接着问:“是有哪项没能达标?”
以鲁北平的实力,陆旋估摸着步射、骑射十拿九稳,余下两项出什么问题的几率比较大,问:“三百斤的石头还是没举起来?”
班贺手臂微动,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怎么专捡这话问?哪壶不开提哪壶。
鲁北平深吸一口气,沉痛道:“那是明日才考的。考完骑射,步射的时候,我只中了一箭,然后用力过度,把弓给拉断了。”
啊?班贺与陆旋面面相觑,竟然是最有把握的一项出了岔子。
那,这成绩怎么算,是拉开还是没拉开啊?
“兵部熊侍郎虽然准许我继续参加了余下几场考试,可如此一来,我也拿不到什么好成绩了。”鲁北平看着同考场其他人展现非凡实力,而他却痛失良机,就算后两场发挥再好,成绩也始终逊人一筹。
“这也没什么,余下两场考得好也不错。”班贺说,“过去便过去,别影响了别的,其他练得如何了?”
鲁北平说:“倒是都拿得起,可别人也不缺力气。”
他语气越来越低落,察觉这样只会影响他人,强忍情绪,双眼几乎能看见泪花闪烁,瞧着可怜巴巴。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饭,独自回房去了。
“这孩子……”班贺面带疑惑,夹了片菜叶放进嘴里咀嚼,才吐出下半句,“随谁呀?”
虽说对武科考试了解不多,也未曾接触过几个武贡生,班贺对鲁北平还是有些信心的,别看他一副考砸的模样,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策论一鸣惊人拿了个第一,不也成天魂不守舍的。
陆旋摇摇头:“总不见得是随叔父。”
鲁冠威可是一等一的刚毅汉子,不至于这点自信力都没有。想了一圈都没谁是这样的性子,陆旋也百思不得其解。
阿毛盯着大鸡腿很久了,见鲁北平离了桌,嘿嘿一笑,乖觉地先夹了一个给闵姑,另一个顺滑地夹进了自己碗里。
这就叫尊老爱幼,在座可再没有比他小的了。
班贺转脸盯着阿毛看了一会儿,看得他心里别扭,正犹豫要不要把到碗里的鸡腿给师兄,就听他扭头对陆旋说:“阿毛那份自信分一半给北平都要了不得了。”
阿毛:“……这里头有我什么事?”
他只是想吃个鸡腿而已啊!
余下两场考试倒是顺利,都如鲁北平所愿拿了好,看着却似乎还对第一场耿耿于怀。外场考试结束,兵部放榜还需等几天,转天一大早,鲁北平就不见了踪影,连闵姑备的早饭都没吃。
班贺有些担心,鲁北平虽然来的时间不短,但并没有玩心,素日不爱到处走动,也不知会到哪里去。陆旋却不以为意:“这么大个人,还有一身功夫傍身,又不是阿毛。他真要因为这个寻死觅活,还真就别活了。”
知道陆旋是对的,无力施为担忧便是多余,班贺索性收了这份闲心,官署里还有一堆公务等着他处理呢。
不知会一声就出门定会让两位兄长担心,鲁北平并非不知,但他心里定不下来,只想寻个清静地待上一会儿。
漫无目的游荡一路,等他回过神,已经走到了弘法寺门前。凝视匾额片刻,鲁北平抬腿跨过门槛,进入寺内。
奇异的是,他没遇上几个寺内僧侣,就这么独自在寺内走动,听风动树摇,叶间鸣鸟,高高檐角悬挂的铎铃声顺风而来,心里静了几分。
“鲁……北平?”
一道略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鲁北平回头看去,那位身着宽大藏青道袍的顾道长正立在距他几步之遥的位置,面上带着几分好奇。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鲁北平恭敬一礼:“顾道长。”
顾拂上前几步,两边看了看:“你怎么在这儿,恭卿也来了?”
“我,我是一个人来的。”鲁北平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顾拂眉心微蹙:”来这里做什么,这和尚庙有什么好看的。”
许是因为与眼前的人并不算很熟悉,只知道对方与班贺交情不浅,鲁北平面对顾拂比面对陆旋他们心态更平和,卸下心中那份沉重,坦然说道:“听说那些科举不中的举子,不少会在寺庙借住,为下一次考试准备。要是这回没中,我看看能不能也住这儿来。”
“噗,哈哈哈!”顾拂忍不住笑起来,这小子怎么这么有意思,“还没见到放榜就先给自己找退路了?行,比姓陆的那小子强。”
这是第一回,有人说自己比陆旋强,鲁北平微愣,随即双颊红了些,那又不是什么好话。
“那姓陆的小子,有时候做事不管后果,莽着呢。”顾拂对陆旋的第一印象,就是把自己折腾进刑部大牢,班贺亲自开口求人。瞿南战场上的事,他也听说了些。
鲁北平替他哥说话:“我哥他肯定有分寸的。”
顾拂睨他一眼:“你也别帮他说话,你们兄弟俩都欠着我人情,记得吗?”
鲁北平当然记得,是顾拂帮他向熊应逵递的信,虽然那封信什么作用都没起到。于是老实闭了嘴,任他去说。
“你在愁武科考试的事?”顾拂明知故问,见鲁北平眼神闪烁,神秘一笑,“我帮你算一卦,我算得可准了。”
鲁北平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他举起五指纤长的手开始掐起来。不知蓄了多久的长指甲保养得宜,许是浸过某种药油,呈现莹润的米白色,舞动起来让鲁北平分了神,一时说不出话。
晃动的手指停下,顾拂慢条斯理道:“不用过度担心,你要算的事会有一个好结果。过程有些不顺利也没什么,没有任何事是一帆风顺的。”
鲁北平被那些细长手指分散的注意力收了回来,这样掐手指的敷衍的算法着实难以令人信服,这些话比起算卦反倒更像一个安慰。
他忽然有些理解,班贺为什么不愿意让他算卦了。
活生生一个招摇撞骗的神棍。
顾拂笑眯眯地收回手,轻快地说道:“你中了武举对我也是好事,你们兄弟俩高官厚禄,欠我的人情就能换来更多东西。”
鲁北平笑着摇头:“那就借顾道长吉言了。”
顾拂打量鲁北平片刻:“那姓陆的倒是会给恭卿找事做,还拖家带口来了,肯定是他让你来找恭卿的吧?”
鲁北平有些迟钝:“的确是我哥让我来找班先生,可班先生在玉成县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后来我哥去玉成县找我爹,才与班先生结识的。我们镖局四处走镖,有时候会替人带些货物到别处售卖,班先生时常托付我们帮他卖些东西呢。”
“哦?”顾拂此时方才知晓这件事,不解道,“我怎么瞧着,恭卿和姓陆的小子比和你熟稔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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