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开船出去,留在洞穴里也是等死。”
塔丹沙曾这么和良章说,但良章也想不到,他会开着船出去,躺着被人抬回来。
暗港前方,水阀坞轰隆隆的放水声也掩盖不了人群的嘈杂,除了实在行动不了的病人,所有藏在洞穴里的奴隶都跑来了。
雪爪大喊着让一让,用自己给体弱的老人鱼和蕈人撑开一条道,他们花了一些时间挤到人群正前方,刚好看到这群出逃奴隶中的另一个领头人,关掉了照射塔丹沙瞳孔的手电筒。
“盼露女士!”良章气喘吁吁地询问情况,“塔丹沙先生,塔丹沙先生怎么样了?”
有着松鼠大尾巴的盼露女士抬起头和良章对视,她脸色苍白,眼神绝望。
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周围人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他说今天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结果返程的路上电不够了,”雪爪低声说,“他把其他人赶到小舱室里,然后只开了那个小舱室的通风,自己拿了一个氧气袋在驾驶舱……结果快回港的时候,我隔着墙听到什么倒下的声音,觉得不对,返回驾驶舱,就发现塔丹沙先生已经休克了。”
狼人少女举起和一副吸氧管相连的蓝色氧气袋,她忍着哽咽道:“有洞。”
“今天运送氧气袋的人是谁?!”
人群里立刻传出激愤的声音,“送上船后都不检查的吗?”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盼露立刻喝道,她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向人群,制止了骚动,也吓到了那些已经要开始哭的人。
如此强行让出逃奴隶们镇定下来,她才祈求地看向良章,道:“教士……我刚刚给塔丹沙打了剩下了四分之一支血疗针,想治愈他缺氧导致的大脑损伤,但我不知道血疗针会不会对大脑起作用。你来看看,有没有法术能救他?”
良章:“……”
良章:“……我来看看吧。”
虽然说了这样的话,但老人鱼十分忐忑。
这要是在城市里,谁会找敲钟霜鸦的神职人员救人啊?他们只会帮忙收尸和主持葬礼!
说真的,让他调查氧气袋上的破口痕迹,才是考古学家的专业对口。
但这个时候,良章更不能说做不到。
他咬咬牙,蹲到塔丹沙身边,先开启了考古学家的一个天赋——灵魂视野。
就见四周一下黯淡,水阀坞放水的声音也远去,他看到的每个人身体都变得朦胧,却有光亮从朦胧的肉躯中透出,显出稳定的形状。
“塔丹沙先生的灵魂并没受到损伤。”关掉视野的良章判断道,然后伸手搭在塔丹沙的胸口,同时倾听呼吸。
“心跳很慢,呼吸很微弱,这是……”
“恐怕不是轻度休克,”盼露道,她也伸手去探塔丹沙的鼻息,但她的手在颤抖,大概什么都感觉不到,“剩下的我也不知道了……对不起,学校的急救选修课我应该认真听的,但当时我讨厌女生适合学医这种说法……”
“哦,哦!”良章其实根本不知道轻度休克和其他休克有什么区别——医生和护士都是女性更适合,由于源血之母教会,城市中形成了这样的偏见,所以男性大多不会去关注相关知识——他装作很懂的斟酌了几秒,发现实在无从下手。
血疗针对外伤更有效果,尤其是紧急止血。它是否能愈合大脑损伤,这点恐怕是专业人士才知晓的了。
但良章想,无论如何它还是会起点效果的吧。
所以一针……四分之一针打下去,却不见塔丹沙醒来,不怪盼露突然恐慌。
休克时间越长,人就越难醒,这种常识良章还是知道的。他思来想去,最终慢慢抬头,看向一边紧张等候的雪爪。
雪爪:“?”
良章慢慢道:“一个昏迷的人是否能醒来,是由他的生理情况决定的,但也和这个人的意志有关。”
雪爪:“……”
良章继续道:“意志,意识,都是心灵的一部分。雪爪,你觉得……”
“你真要给那位梦之主抢这一笔啊!”蕈人忍不住低呼道。
良章给它让出位置,道:“那你让蕈之王来?”
蕈人:“可以哦,我可以寄生他,然后代替他醒来。”
话音落,良章就看到对面的盼露眼角抽了一下。
要是这么干,这里的人即便赤手空拳也会杀了他们复仇吧。蕈之王的力量真是既亵渎生命,也亵渎死亡。
良章按捺住给蕈人一枪的冲动,再次看向雪爪,小心询问道:“雪爪,你要不要……试试?”
“梦之主,”盼露这个时候插嘴问,“你们在说那位女皇吗?”
她只是说出这个代称,后面不少人就颤抖了起来。
这群出逃奴隶的脸上,都有半圆的烙印,这是银月少女的徽记。他们的脖子上,或者胸膛上,则有圆形环绕发射线的烙印,这是黑太阳的徽记。
堕落天的徽记通常在背后,是一个鲜红的骷颅头。
“不,”良章立刻道,“那位女皇战败了,祂失去了梦的力量,一个新神不久前诞生,祂既是梦之主,也是心灵世界的君王。当然,你曾经接受过教育,应该知道,六柱神之外的神都是邪恶的,不过……在我们来到这里前,我尚未听说过这位有什么恶名。”
良章含糊其辞,他同样离开文明很久了,那位镜中瞳就算制造了什么恐怖的袭击,他也无从得知。
但他曾经认为,弱小的邪神可以有限度地合作,现在他依然这么认为。镜中瞳已经一再表现出善意,他觉得,让雪爪再向祂祈祷一次,是可以试试的。
嗯,让雪爪祈祷。
不是他去祈祷。
“新的神?”盼露果然茫然起来,后面的人群也传出小声的议论。
和受过教育的盼露比起来,在暗海之洞出生的出逃奴隶们,接受新神的速度更快。
他们仇视银月少女、黑太阳和堕落天,是因为他们饱受这三个邪神的信徒折磨,在这三个邪神之外,他们对金锤子有隐晦的好感,因为那是失踪的审判官剑岚的信仰。
但除了金锤子,剩下的六柱神他们并不在意,也不理解“非六柱神既是邪恶”这一概念。
“试试呗。”
果然有人这么说了。
“祈祷就会有用吗?”又有人说,“监工也强迫我们向那三个邪神祈祷,我觉得没啥效果。”
“‘心灵’是什么意思?”缺耳少年问。
只有盼露知道,这新的梦之主绝对也是邪神,脸色十分难看。
但她并没有拒绝良章的提议,双手紧握片刻,肩垮了下去。
“反正,我们已经被迫向不止一个邪神祈祷过了……如果,能救塔丹沙的话……”
这就像是不会游泳的人落进水中,除了向飘在水面的羽毛伸出手,别无他法。
良章在心里比喻,不知道自己指出有羽毛飘在水面,到底是好是坏。
至少,雪爪觉得大大的坏。
前几天,她听到镜中瞳突然用林的声音喊了她的名字,她很害怕,便没有回应。
到了现在,突然要向镜中瞳祈祷,她不知为何非常心虚。
我是为了救人,雪爪努力说服自己。
一成功说服自己,狼人少女就心无杂念了,她甚至没有思考,先环顾四周,寻找镜子。
没找到镜子,她寻求帮助般看向良章,接着恍然大悟。
雪爪在昏迷的塔丹沙身边跪下,她翻开塔丹沙的眼皮,对着塔丹沙的眼珠,对着塔丹沙眼珠里小小的自己,低声唤道:
“镜中瞳——”
话音落,塔丹沙眼珠里的倒影依然是雪爪,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不行吗?雪爪一时有些慌乱。
或许她不敬的态度终于还是惹怒了镜中瞳,祂要惩罚她了?
试图揣测神明的雪爪,心脏向胃部坠落。不想,就在下一秒,塔丹沙空虚的视线突然有了焦点,他的眼珠转动起来,张开了嘴大口大口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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