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路途艰险,我知道你会经历什么,而我没有办法开口。
“望君凯旋。”
第40章
四个月后, 仲秋八月。
渭水边一座小城。
“卖鱼——卖鱼!新鲜的活鲫鱼!”
“杨三,快,我要这条, 这最后一条, 刮了鳞剖了肚子, 我府里等着用。”
“不成。”
杨三将活蹦乱跳的鲫鱼在木桩上一拍, 娴熟地刮鳞掏腮:“昨日有一个小兄弟没买到,这条我留给他。”
“哎呀!”齐宵跳脚道, “我付双倍的价!”
齐宵是当地县丞主簿,正正经经参加县试,清清白白坐上的官。他出身市井, 平日摆过最大的架子就是说“堂下状告何人”。性格使然从不与人急眼, 今日一路狂奔出来,风度全无。
杨三绷着脸:“不行。”
谈善拎着半兜姜蒜过来时鱼摊前围了一圈人, 他昨日一时兴起想煎个鱼,临到摊前卖鱼的老板算错了个数, 少一条,二人大眼瞪小眼半天,老板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说明日给他留一条最大的。今日他来果然还剩一条, 等着剖鱼肚的功夫他去买姜蒜,回来就听见那句“不行”。
“我娘子才诊出身孕, 这半个月吃什么吐什么。”
齐宵实在没办法,目光四处转了一圈,心焦道:“有没有什么能代替鱼汤的东西。”
四周看热闹的人听了这话七嘴八舌起来:“买点酸果脯, 开胃!”
齐宵苦笑:“家里不知买了多少, 她不爱酸,也不吃辣。”
“好你个齐宵, 娶了那么美貌的娘子。”有人用胳膊肘撞他,打趣道,“真是好福气。”
“别取笑我了。”
齐宵擦了擦鼻尖急出的汗,口不择言:“早知她这样难受……”
弄清事情来龙去脉后谈善说:“这条鱼给你吧。”
反正他也可吃可不吃。
齐宵一抬头面前站着一个长衫少年,递过来的手掌干净。他愣了一下,连连道谢:“谢谢谢谢,照理说君子不夺人所好……实在是家妻胃口不好我心里着急。要不这样,您到我府上,我叫下人炖了这鱼汤,请您喝一杯。”
反正无事,谈善想了想:“好。”
齐宵又去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吃食,谈善替他拿了几袋,慢慢地跟在后面走,空气干燥,脚底下都是土砖,和南下青石板截然不同。
“出门得急,衣衫不整,让您见笑了。”
齐宵用袖子揩了揩汗:“您不是当地人吧。”
谈善好奇地问:“能看出来吗?”
齐宵眯了眼睛笑:“城里这么大点地方,邻里八乡都面熟,何况我在县丞那儿做事,路引文书都要在手底下过。”
“京城啊。”齐宵感慨地说,“我娘子也从那儿来,不知你们从前有没有见过面。”
皇城那么大,见过面的可能寥寥无几。谈善心里这么想,嘴上没说。等齐宵推开门叫了声“娩娩”,谈善跨过门槛的脚生生僵在了半空。
屋里打扫得十分干净,大半年前锦衣玉食的六公主殿下坐在凳子上,拿着绣花棚,较劲地戳戳戳,戳完神情严肃地用牙齿去咬一截线。
她穿了贴身舒适的衣衫,刺绣看不出好坏,左手腕上套着有杂色的碧玉镯子,衣食住行比从前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却很高兴,眉眼间快乐似乎要洋溢出来。
“哎呦,不是说了这些活计叫绣娘做吗?莫要熬伤了眼。”齐宵一阵旋风似的跑到她跟前,“买了你想吃的鱼,今晚就能喝上鱼汤。对了,方才摊上只剩最后一条鱼,这位是——”
徐韶娩膝盖上的剪子“咚”一下掉在地上。
齐宵吓了一跳,立刻伸手去捡:“祖宗这东西尖得狠,可不能拿在手上,落在地上万一戳到脚,你还要不要我活了。”
“我又不是纸扎的人,你好烦。”徐韶娩推开他,唇用力地抿了一下,又看向倚靠在门边的陌生人,疑惑地眨了眨眼。
谈善突然想起来她现在应该并不认识自己,她认识的人叫“阿船”,一个琴师,喝了鸩花毒酒。
“你怎么能抢了别人的鱼呢。”
齐宵讷讷地:“我……我是想把他请来一起吃饭……”
谈善冲她笑,说:“是我愿意赠给他的。”
徐韶娩小小地笑了一下,露出酒窝来:“你真是好人,那快快进来吧,一起吃顿饭。”
秋高气爽。
庭院里有一棵上了年纪的桂花树,正是开花的时节,风一吹桂花簌簌地落,满袖盈香。
“这是上好的秋露白。”
齐宵挽起袖子给他斟酒,解释:“韶娩说她去端一道点心,她近日喜欢做这些,用桂花下酒,也别有一番滋味。”
面前青瓷白碗中落了小朵小朵的金黄桂花,船儿一般飘荡。
齐宵关心道:“兄台怎么来到此处?此处战乱,不远处驻扎着军队,这仗打了四个月,还不知何时能结束。”
鱼汤炖得奶白,上面飘着姜丝,细细的一条。白萝卜切成薄薄的片,铺了一层。
谈善说:“我来寻人。”
“寻何人?”齐宵道,“在下虽说不是什么大官,但巧在正好管理着本县的户籍,若要找什么人,说不定能帮上忙。”
微风吹拂,谈善按着酒杯转了一圈,笑:“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你何时成亲的。”他突发奇想问。
“才三个月呢。”
齐宵腼腆地摸了摸头:“韶娩性子好,又是家中小女,是我高攀。”
谈善:“你见过她的家人?”
齐宵摇了摇头,又点点头,面露羞赧:“见得不多,她有一个兄长,成亲那日来过,将她背上花轿才走。”
他自知韶娩家世显赫,出身高贵,求亲当日做好了受一番羞辱的打算。出发之前咬牙心想不管什么样的刁难自己都会受住。
当日是个好天气,边关胜了第一场仗。青年四平八稳坐于高堂之上,华贵不可逼视。他来得急,身上有蔓延不去的血腥气。疲色浓郁,难掩风尘仆仆。
“徐韶娩。”他听见对方没什么情绪地喊,“你就要他?”
徐韶娩去抱他的胳膊,晃了晃:“世……哥哥,他特别好。”
僵持片刻青年“啧”了声。
没有想象中的为难,什么都没有,踏出那座低调宅院重新见到太阳时齐宵以为自己在做梦,他揉了揉脸,欢天喜地回去准备大婚。
谈善:“这样啊。”
——大费周章让公主假死,花的力气更多,后患也无穷。徐琮狰不会这么做,但徐流深会。
诸多话压在喉口,谈善举杯,最后只说:“好好待她。”
“那是自然。”
齐宵四指朝天:“我在天地前发过誓,要一生一世待她好,疼她爱她,如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呆子!”
“谁叫你又发这样的毒誓!”
徐韶娩花蝴蝶一样扑过来,把他四根指头掰下去,骄蛮:“今日有客人,准你多喝一杯。”
他们过得很好。
这小小的宅院,刚好够一家三口生活。徐流深或许会有一个外甥,可能是一个漂亮的女孩,也可能是一个活泼的男孩。
夜深时下了小雨,齐宵醉倒在石桌上,喃喃说“别忘了给娩娩揉腿”。徐韶娩好气又好笑,和谈善一起把他弄进里屋。
天色湿漉漉,一转身的功夫年轻的客人消失在檐下,徐韶娩从台阶上追出来:“下雨,带着伞!”
她五官柔美,依然天真明媚。
谈善接过伞,撑开,伞面雨珠圆润地滚落。
“谢谢。”
“是我要谢谢你。”
谈善一愣。
少女盈盈立于台阶上,如同一朵洁白的百合花。她手中捏着画卷卷轴,“唰”往下展开。谈善乍一和画中自己对上视线,像得他顿了半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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