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善认真地说:“我很相信你绝不会这样,你也应该相信我,我们那儿还是一夫一妻制,跟另一半有不能调和的矛盾才能分开,要不然就是死了那种。”
徐流深说:“本宫知道了。”
他敏锐诶捕捉到关键词,又问:“‘我们那儿’,是什么地方?”
“很久以后。”谈善模糊概念道。
地方本不该用“很久以后”这类时间用词来形容。
徐流深若有所思。
“自家的咸菜。”
这时妇人端了一小碟酸白菜过来,她卸了环钗,眼角几条皱纹平摊开,细声细语,“不要钱,二位尝一尝。”
谈善毫无准备夹了一大筷子往嘴里塞,没两秒表情凝固。他吃东西万万没有吐出来的不良习惯,硬生生咀嚼掉,咽进去立刻惊天动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飙出来:“辣咳咳……辣。”
妇人连忙给他端来一碗清茶:“快含口水,漱漱口。”
谈善“咕噜”“咕噜”咽下去好几口,再吐出来,辣得眼尾发红。他喝完一大碗水,还是辣得直吐气,一截嫩红软肉在唇齿间若隐若现。
附近应该有一座宅子。
徐流深慢条斯理吃掉最后一口馄饨,放下筷子。
第36章
天深蓝, 树梢低低,月晕朦胧。
夜里起了风,吹得红绸哗啦作响。
谈善拿着一根树枝逗小黑狗, 注意力被门槛边一对姊妹吸引。小的刚睡醒, 姐姐从口袋里掏出一截线, 和她翻花绳, 几条红线眼花缭乱。
妹妹坐在台阶上,翘着小脚丫子问:“大姊姊做了新娘子, 秀姐姐,新娘子是什么,大家都好高兴啊。”
秀姐儿双指勾住红线灵巧一翻, 听了这话脸颊微红, 嗫嚅道:“新娘子……新娘子就是要跟别人成亲,过一辈子的。”
妹妹皱着眉似懂非懂, 注意力很快转移到花绳上,苦恼:“翻不过去了。”
谈善路过的时候没忍住, 在细长红绳上勾了一下:“这样可以。”
七-八岁小丫头欢呼一声:“赢了!”
“哥哥,你真厉害。”她高兴坏了,仰着头童言无忌道, “我可以做你的新娘子吗?我跟你过一辈子。”
谈善哭笑不得。
“不可以。”他指了指自己身后,小声, “我的新娘子在那里。”
这姐妹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明显呆住了。
世子爷在那里听人说话,隔得远也能看出样貌气度。
离这么远应该听不见吧……
谈善双手撑着膝盖在她们面前蹲下来——他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 非常想跟人分享一下。那种蓬勃的分享欲和炫耀欲在他心底无法忽视地膨胀, 胀得他觉得自己非要说点什么。
忍不住。
要说点什么。
谈善飞快地往后看了一眼,夜色中徐流深还在听黑衣的侍卫说话, 似乎没注意到他。于是他又转回头,臭屁地说:“看到了吧,那是我的新娘子。”
“是不是很好看。”
姊妹俩齐声:“好看。”
谈善满意了,拍拍手站起来:“我也觉得好看。”
他从袖子上扯下一颗金珠,递给姐姐,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吃馄饨的钱,一会儿给你……娘。”
那颗金珠在他掌心闪烁着柔和光芒,妹妹歪头看他一会儿,清脆道:“好呀哥哥。”
“这个给你们。”
谈善正要走,一只手鼓起勇气拉住他衣角。十三四岁少女冲他笑,手里折了一枝海棠花,七八朵花苞白里带粉,含苞待放。
她害羞地笑了一下:“也祝你们白头到老。”
谈善一愣。
他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地接了那枝海棠花,郑重其事:“谢谢。”
月光如水淋漓。
垂丝海棠明媚含蓄,谈善心情忽然十分明朗,这种明朗毫无障碍地传达给了徐流深,他目光扫过谈善手中花枝,又移到他脸上,问:“这么高兴?”
“高兴啊,我每天都很高兴。”
谈善把花递给他,面对着他,倒着往前方走。
入夜,街巷无人。他不太在意徐流深要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也不在意自己会撞上什么,反正徐流深在。
肺腑间都是花香和新鲜空气。
真是奇怪。
谈善心想,我以前从没有想过我会和一个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也从没有想过自己和另外一个人一起的样子。这种感受太奇妙了,你和另一个人紧密连接,会因为他不高兴而忐忑,会因为他不舒服感到难过。
他站在那里不说话,就能吸引我全部注意力。
“哎。”谈善长叹一口气。
“徐流深。”他四十五度角望天感慨,“你是我初恋啊。”
世子爷不太明白这个字眼,大部分从谈善口中说出的新鲜词他都能连蒙带猜理解,但这个词属实令他疑惑,于是他问:“什么?”
谈善瞅了他一眼,怀揣一种无人理解的隐秘快乐:“算了,我猜你也是,你刚成年就被我连锅带盆端了,我俩打平。”
他又自娱自乐地说:“这样看我还是很厉害的。”
“我们去哪儿?”他后知后觉这大半夜进不了宫,问徐流深。
徐流深盯着他看,谈善霎时觉得自己像砧板上的一条鱼,他揉了揉耳朵,还没睁眼脸颊一凉,海棠花香味顺着冰凉五指闯入鼻间。
“寻个地方睡觉。”
徐流深摩挲他的脸,顺滑触感令他愉悦。他轻微地抵了抵牙尖,在谈善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退缩中刻意放低声音:“好不好。”
他用这样的脸讲这样的话,那双乌凌凌如玉石的眼睛靠得太近。衣袖间不知熏得什么香,万分的蛊惑人心。谈善脑子艰难地转,压根不记得“好不好”上边到底是个什么问题,徐流深又去亲他的眼皮,吻凉得像一阵晚风。
他做这样事前非要得到一个答案,重复地问:“好不好。”
谈善就很崩溃,他咬牙想大老爷们害怕什么,心里直犯怵。
他对那种失控感记忆犹新,仿佛身家性命都系在另一个人身上,五感都漂浮着远去。他还对这种事有本能的逃避,他读了这么多年书,所有生理课都变成语数外三大主课,他不太会,也耻于面对。
而且世子爷真的很强势。
但是……
对象是徐流深。
也不是不能,习惯。
谈善舔了舔唇,头顶羞耻得要冒烟了,艰难:“……好。”
然后他就跟失忆一样被一路带回黑漆隆咚不知皇城脚下哪一处宅子,两腿绊四脚地坐在床边,他还没搞清楚屋子布局,刚弯腰磨磨蹭蹭脱掉鞋子,就被一把拖上了床。
开始了他漫长的夜晚。
-
宅中有绿竹,正是抽芽生长的时候。拱门顺着卵石路往前走,旁边一条小溪哗哗涌流。
檐下亮着一杆红灯笼,映得徐流深内里雪白单衣变了色,红得如同大婚。
他抽空出来喂乌鸦,那只通体纯黑的乌鸦栖在朱木栏杆上,五爪牢牢勾住细栏。幽绿眼珠咬死漆金托盘上那块带着血丝的新鲜肉,贪婪口涎几乎流出来。
“殿下。”
岑嬷嬷说:“奴婢来喂。”
她接过徐流深手中钳子,动作娴熟地将一块肉送进乌鸦口中,一边喂一边说:“殿下心情尚好?”
徐流深吹了点风,人还算清醒。他刚从情-欲中抽身,侧脸温柔,想了想,纠正:“本宫是高兴。”
岑嬷嬷一愣。
她很少见对方用这么明显的心情词。
“鳌冲……”岑嬷嬷回过神,又说,“王上既然知道他早有反意,还让他出兵。”
“他手中有一半兵权,又有军功在身,牵连三军将领。”徐流深语气极淡,“君父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是没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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