鳌冲停下脚步,道:“这是去什么地方?”
“世子的陪读,迷了路,老奴送他回住所。”王杨采说,“王上还在明光殿等您,就不耽误您了。”
“这就是黎侍中府上次子?”鳌冲手上扳指转了一圈,看向他身边的谈善。
谈善不动声色地观察他。
国字脸,浓眉,和小胖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气势如巍山,磅礴地压过来。光从面相上也看不出到底会不会造反。
“一个字也不识的小傻子罢了。”
王杨采躬身道:“大人再不走怕王上那边不好交代。”
他是徐琮狰跟前的红人,得罪谁都不好得罪他。鳌冲意味不明地笑了,让出一条道:“王公公好走,不送。”
等那一大一小走远鳌冲身边的随从才低声:“大人,小少爷连做了半个月噩梦。”
鳌冲看他一眼,喜怒不辨:“鳌庭那个蠢货,不是让他夹着尾巴做人讨世子欢心吗,这么一件小事做成这样,还回来告状?”
随从谄道:“小少爷尚小,被吓到也是正常。黎侍中府上这位次子,近日太得宠了些,您看要不要……”
鳌冲哼笑一声“他还小,他比世子涧还大两岁,这也比不上那也比不上,我看他是没用。”
“不过黎家这个傻子……”他眯了眯眼,“容我想想。”
谈善什么都不知道,他如愿以偿折断了一枝腊梅,带回去过了风平浪静的七天。年关将至所有伴读都要出宫,半月后再回来。最后一晚守夜谈善在元宁殿寝殿插了三枝腊梅花,整座大殿中漂浮着幽幽的清香。
徐涧坐在床沿,不说话。
他漆黑眼珠盯着谈善。
谈善忙着修剪枝条,抽空说:“我明天出宫,把年过完再回来。”他想了想,放下剪子问徐涧:“你想要什么礼物,生辰礼。”
“不过我可送不了什么很贵重的东西。”谈善双手撑在床沿,用手去捞徐涧的睫毛,“先说好啊,我没有钱。”
钱。
徐涧花了会儿功夫才明白这个叫做“钱”的东西应该是“银子”,他矜骄地抬了下唇,说,“我给你。”
不知道是不是小孩长得快,谈善发现这一个月徐涧似乎长高了点,他站起来跟徐涧比了比,大为受挫:“你比我高半个头了。”
徐涧想了想:“想要,砍下来一截给你。”
谈善:“……”
“别说这么吓人的话。”谈善搓了搓鸡皮疙瘩,“你还没说你想要什么?”
“没有。”
徐涧很快说:“十五日。”他后一句说得很快,“等你。”
半夜外面寒风呼呼,里面银碳噼里啪啦旺盛地烧。
谈善睡得模模糊糊听见有动静,他立刻惊醒,第一反应坐起来往榻上看。徐涧没睡着,披头散发,一张脸苍白,唇瓣殷红如血,他大口地喘气,深瞳中不见一丝光。
“你……”谈善赶紧爬起来给他倒了杯茶,顺便自己也喝了一口压惊,“这是……做噩梦?”
徐涧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喝完一整杯冷茶,额头上冷汗消失,呼吸也恢复正常。谈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躺下,刚掖好被子没两分钟,上面忽然伸下来一只手。
那只手指甲盖苍白,指骨修长,看得出来以后应该会长得高挑。谈善不明所以,拍了拍那只手手背:“干什么?”
帐中人模糊地动唇。
“啊?”
谈善拉了拉上衣,他不太习惯穿这么多睡,初中之后就自己睡一间房没跟别人在大半夜有肢体接触,不过他想到徐涧的样子,心里没滋没味,最后还是伸手,勾住了那只手。
“睡吧,晚安。”他也不管徐涧听不听得到,自顾自说。
十五日。
很长。
徐涧隔着重重厚重帷幔看他,低低:“我等你。”
古代过年还挺热闹,谈善大街上玩了好几日,再回宫那天要不是得过关卡搜查恨不得把好吃的好玩的全部运回去。但带个东西进皇城太困难,即使有王杨采授意他还是经过一番周折才将那串糖葫芦捎进了宫。
第二日正月十五正好是徐涧生辰,他出生在元宵节那天,年节末尾。
“小公子您在这儿稍等。”小太监捂着肚子焦急道,“奴才想去方便一下,很快,很快就回来!”
谈善拎着糖葫芦大度一摆手:“你去。”
他被带到不知哪一处宫殿,荒无人烟的。站了半天小太监还没来,天空倒是飘起了小雨。唐善把糖葫芦插到衣襟里,贴身的地方还揣着一块新出炉八宝斋的糕点,栗子味——他本来想要是带不进来就一口吃掉,结果带进来了。
淋湿了就不好了,他用手遮着头顶挡雨,跑进去偏殿屋檐下多雨。
“大人,这药得之不易,一日两日混在吃食中不起眼,长此下去必然疾病缠身,乃至早夭。”一道相比寻常男子更尖细的声音在附近响起。
谈善屏住呼吸,他伸手在窗户纸上戳了一个洞,瞳仁一凝。
背对着他的人沉沉开口:“别露出马脚。”
“那是自然,有劳您在大人面前美言——”
“谁在那儿!”
“嘭!”
红色在谈善面前绽开,他非常明确地感受到血液流失的速度,身体变得寒冷,铁锈味一层层将他淹没。
他倒下去,上方是姜王宫四角的天,压抑,沉闷,没有生机。
终于死了我靠。
谈善甚至松了口气,意识消散,听觉模糊。他费力地再次睁眼,看见茫茫雪地中有人冷冷清清地站立,长衫底端深红的孔雀祥纹活了一般游走。
别哭啊。
谈善伸手想摸他的脸,想动动唇说我不是真死,话没说出口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外面的太阳光刺目,照得他又不得不再次睁眼。
下一秒对上了一张放大的脸。
谈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鬼手长脚长跪在床边,正神色莫名地瞧他。而他一只手还放在对方脸颊上。
冰凉的,滑滑的——
刚刚他摸了鬼的脸!
谈善的表情龟裂开。
妈的!
鬼!
谈善连滚带爬就从床上下来了,一边跑一边自证清白:“我真不是故意摸你的!等会儿,等会儿,你听我解释!”
鬼曲腿半坐,看着他没穿上衣满地跑,幽幽笑了:“解释啊。”
他慢条斯理地说:“你跑什么。”
第08章
解释个鬼,都是男的摸一下怎么了。
“失败了,我本来准备带糖葫芦回去之后再说,没来得及开口。”
谈善捞着白T下摆往头顶套。
鬼懒洋洋站起来,他身上长衫是一千多年前的产物,烟雨朦胧的淡青,直裾垂坠,下裳斜裁,行走时足下如有青莲盛绽:“你太慢了。”
优雅还是优雅,从容也很从容。除了走起路来完全没有声音,影子也没有。
谈善有话要说了:“不是慢,是你很难搞。”
鬼没说话。
“下一次是什么时候?”谈善又问。
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灰白冷薄的光线照进来。
“看情况。”鬼看了一眼窗外黎明前的天,“白天我的力量会被削弱。”
从他身上还是依稀能看出小时候徐涧的轮廓,但鬼这种东西没有人性可言。谈善怀疑这一秒他们还能好好说话下一秒他身体跟脑袋就要分家,他问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要是三次我都失败了……”
阴森鬼气掠过面颊,谈善眼睫毛一抖,鬼的脸刹那靠得十分近。他宽袖抬起,凉风霎时从后脊背窜上来,谈善被一股诡谲的力量牢牢扼住手脚,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鬼的手在脖颈做了个“杀”的手势。
鬼凑近,可惜又亲昵:“那你就陪我在地宫里待第二个一千年,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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