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楼唳看了许久,楼唳又道:“我会不会死,我好害怕,我还没能叫你‘师父’。”
看着楼唳满脸恐慌的模样,林随意开口提醒梦魇:“其实楼唳不会在我面前喊疼,也不会泄露自己的害怕。”
梦魇:“……”
这是说梦魇扮得不像楼唳的意思,因为不像,所以林随意能分辨出梦魇与楼唳,能分辨得出,痛苦就会削弱。
梦魇不再喊疼,它反驳道:“可你心中是这样想。”
楼唳在林随意面前不会喊疼也不会泄露自己的害怕,但不代表林随意不知道楼唳会疼也会害怕。在奔赴医院寻找楼唳的路途上,林随意想,楼唳当时应该也是会疼也是会害怕的。
梦魇自林随意心底深渊而生,它知道林随意的想念,便表现出来,指责出来。
梦魇残忍道:“你明知道方莎莎和楼海是在逼你离开,这样他们就能带走楼唳。但你还是孤身一人回去元清观,让方莎莎和楼海得到机会。为什么不带楼唳一起回元清观呢?是觉得丢人吧。”
“当初信誓旦旦承诺一切后果你皆能承担,却害得整个元清观名誉受损、元以大病。所以你不敢,不敢带楼唳回去。这场手术,是你的怯懦一手促成,一切的悲剧也是因你造成。到现在元清观繁华不在,元以无法行走,林随意你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
“你该死,该为他们赎罪。”
林随意沉默了一会儿,冲梦魇笑了下:“死很简单,让我再被你折磨一段时间吧。”
“别……”
“便宜了我。”
-
林随意在梦与人间的重叠中又找到了新的事做,他开始写罪己书,从小到大的所有错都罗列其上:恃才傲物没正眼看过几回人,前辈教导大多当了耳旁风辜负他人好意、心思大多放在吃喝玩乐上而懈怠课业……
他写了很多份罪己书,死后去了阴曹地府就好将罪己书交给阴鬼使、交给黑白无常、交给牛头马面,交给崔判官、交给钟馗、交给阎王爷。
他自己写了还要给梦魇写,倒不是罗列梦魇的罪责,而是替梦魇求一情。毕竟梦魇是因他而生,却要陪他下地狱,算起来实在委屈,他心中生出梦魇是他之责,与梦魇本身无关。
梦魇上前撕了林随意所有的罪己书,包括林随意写的替它求情的那一份。
梦魇道:“你死了,我便也解脱了。”
“也是。”
梦魇和梦主何尝不是互相折磨。
林随意没有阻拦梦魇撕碎纸张,眼也不眨地看漫天飞扬的碎纸兜头砸下。
林随意重新开始写自己的罪己书,写一份就被梦魇撕一份。
无奈,林随意只好开口背诵,扰得梦魇烦不胜烦。
“闭嘴!”
“抱歉。”林随意愧疚道:“并非故意烦你,我只是担心下去地府陈述生平时漏了一桩恶事。”
梦魇:“……”
林随意张口背诵:“我恃才傲物轻视他人,将教导当做耳旁风辜负他人好意……我自负要去包揽他人人生,致他人惨死,致元清观千年声誉受损,致养我育我的师父大病。”
“我恃才傲物轻视他人,将教导当做耳旁风辜负他人好意……我自负要去包揽他人人生,致他人惨死,致元清观千年声誉受损,致养我育我的师父大病。”
“我恃才傲物轻视他人,将教导当做耳旁风辜负他人好意……我自负要去包揽他人人生,致他人惨死,致元清观千年声誉受损,致养我育我的师父大病。”
“……”
梦魇忍无可忍:“别背了!”
它把纸笔塞到林随意手里:“写!你写!我不撕了,可以吗!”
林随意便开始重新写罪己书,写了一份又一份。梦魇沉默地看着他,发现似乎没有阻拦,林随意就会一直写下去,写到天荒地老。
哦不,林随意不会有天荒地老,他该死。
一切从情劫开始,那一日的梦境场景又在扭转。
是金花街的面馆。
梦魇化作八岁的楼唳坐在桌前,他对林随意说:“在这吗?”
林随意看着他。
楼唳把面碗推开,伸出左手让林随意取血。
梦境里是林随意第二次取楼唳左手食指血的那一天,那天林随意信誓旦旦要搞清楚鲜血不相容的原因。但后来不了了之,如果在这一天,他真得做到去搞清楚情劫,或许就不会有之后的悲剧发生。
仍旧是林随意心底隐秘中的一桩遗憾与悔。
林随意在楼唳对面坐下,他侧头看了眼已经盛满清水的钵,以及钵体边一根尖锐的银针。
他本就心向折磨,也从未打算逃避。于是他拾起银针,握住楼唳的左手手指,银针刺入指腹,一滴血珠从肌肤的针孔溢出。
‘啪嗒’一声滚落清水。
楼唳说:“该你了。”
林随意:“好。”
林随意抬起自己的左手,伸向钵体上方。右手的银针刺入自己的左手食指,同样的,一滴血珠从他指腹冒出,继而跌落钵中。
林随意看向钵,两滴血液在清水中没着没落地晃荡。
楼唳道:“两次血液不融,若在这时便回元清观寻元以,何至于再牵扯出第三次取血的约定。惨剧发生以前,你有太多机会挽救,偏因你的自负而一再错过,却要别人以生命为代价替你的轻狂力挽狂澜。”
林随意没吭声,楼唳说什么,这一次他没有认真听。
他紧紧地盯着两滴血,表情是被梦魇魇住以来最差的、最难看的一次。
梦魇顿了下,随着林随意的目光也朝着钵里清水中的两滴血液看去。
这一看,它的表情竟也与林随意保持了一致。
血相融了。
第一百零三章
两滴血融合在一处,成为一体。
晃荡的清水也没能分开。
忽然,林随意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背脊拱起,笑得捧腹:“哈哈哈哈哈。”
他能解梦魇之梦,自然了解梦魇。
梦魇是梦主心底最深处的隐秘所化,它对于梦主的折磨无非是反复鞭笞那些让梦主刻意逃避的过错遗憾。换句话说,梦魇不会制造出梦主未曾在心中设想过的场景。
林随意有想过楼唳推进手术室的场景,有想过楼唳会疼会害怕,唯独没想过自己的血会和楼唳相融。
但现在相融了,这并不是梦魇刻意制造。
只说明,两滴血是真实地相融了。
林随意笑得破涕。
在楼唳死后的一段时日后,林随意终于明白,原来情劫是这个意思。
他的天命里,他爱上的是自己的梦魇,但他是因楼唳的死而生梦魇,于是他才从他的那些掐算里,获知了楼唳的信息。
解梦魇之人爱上自己心中的梦魇,那不是劫又会是什么,人爱上梦魇,不是‘一路坎坷、万劫不复’又会是什么。
见梦魇还盯着钵中的血液,林随意笑着解释道:“如你所见,你我的血相融了。按天道命运来说,你是我的情劫,我爱你。”
梦魇:“……………………”
林随意笑够了,与梦魇说:“楼唳,我们回家吧。”
他让梦魇切换梦境场景。
爱这种东西怎么会存在梦魇之梦里,梦魇阴冷地说:“我不是楼唳。”
“我知道你不是楼唳。”林随意好脾气地说:“只是我需要称呼你,如果你不希望我这么称呼你,叫你楼黎怎样?总得有个名吧。”
梦魇瞪他。
林随意说:“楼黎,这个场景没有意义了,换下一个吧。”
‘楼黎’这名有林随意对楼唳的美好期许,梦魇自然不肯要这名:“别!这!么!叫!我!我讨厌天明,而你也不会有天明。”
这倒是个实话,林随意沉默了一会儿,问:“唤作‘阿魇’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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