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多丽夫人上楼的时候,大家都收敛了表情,连道格太太都没有表现得太过好奇。
多丽夫人是位个子小巧、嗓音尖细的女性,心情没有被突变的天气影响,快步穿过走廊来到房间。
一个容貌异常精致的男孩跟在他身后,灿金色的头发还没有完全干透,半垂在脸颊边,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比下雨的街道还要氤氲。
房间短暂地安静了半秒钟,大家突然变得热情起来,之前发表了‘跳蚤’言论的夫人急切地前倾身体,问道:“这是怎么了?”
多丽夫人忍不住看了一眼道格太太,脸上有几分得意之色:“这个可怜的孩子冻坏了,又无家可归,天神在上,我能怎么办呢?如果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我的良心实在过意不去。彼得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们就把他带过来了。”
那个男孩似乎被这个场面吓到了,仔细一看还有些发抖——他不禁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在场唯一的一位男士身上。
希弗士的半口红茶全部吐回了杯子里。
因为这只可怜的、被冻坏了的小狗,正是伊兹法。
第七十二章
伊兹法无疑是个漂亮的小伙子。
道格太太吩咐管家临时找出的宽袖衬衫穿在他身上略有些松垮, 这使他看起来有点脆弱,令人心脏发紧。
希弗士无动于衷地看着夫人们叽叽喳喳,每个人都积极出谋划策,各种打扮伊兹法的方案五花八门。
如果不是对自己的记忆里很有自信, 骑士长也几乎要以为自己认错人了——不仅是因为伊兹法从进门至今都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曾经见过希弗士的模样, 还因为这个落难男孩跟上一次在莫克文王都的贵妇宴会里那个名贵波斯猫的气质判若两人。
即是外表没有什么显著变化, 有所不同的只是衣着和配饰,但给人的感觉真的完全不同,尤其是他完全看不出破绽的神态和举止, 如果换做是别人, 很有可能会转而质疑自己的判断力, 或者以为这其实是伊兹法失落的双胞胎什么的。
但希弗士从不迷信外表, 他坚信人的灵魂特质无法跟随外表改变而产生变化, 过于在意容貌特征反而会因此被干扰判断。
就好比无论身份如何,一如既然地喜欢凭借自己的脸蛋在女性堆里打滚的爱好就一点都没变。
希弗士冷淡地想(他倒是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在干同样的事儿)。
与此同时,他还对伊兹法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动机有所质疑。
虽然只见过一面, 但鉴于对方所表现出来的对奢靡生活与稀有宝物见怪不怪、理所当然的态度, 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突发奇想,跑到这个偏远山城来玩扮演流浪狗游戏。
否则哪个王国的王都没有闲得发慌的贵妇人?
境内拥有几条矿脉的西米斯王国富饶无比,手工艺极其发达,大陆最出色最奢华的装饰品大半出自那里;垄断运河的罗布那王国,是大陆行商的集散中心,各个地方最新鲜、最流行的玩意儿都能在那里看到;还有几所最顶尖的学院所在地拉福德齐, 拥有浓厚的学术氛围,是多伦无可争议的艺术圣地……凭伊兹法的本事, 在以上随便哪个大国都能混得如鱼得水。
但他偏偏来到这里, 跟自己一样。
这里有什么东西能让一个福克斯感兴趣?
除了荆棘庄园, 希弗士想不出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存在——但如果对方也是冲着荆棘庄园来的,那只能说明那个庄园问题确实很大。
希弗士不禁想到自己这几天连夜出城干的体力活,胳膊和大腿都在隐隐作痛。
伊兹法坐在一个天鹅绒脚凳上,因为消瘦而轮廓分明的下颚和肩颈让他看起来还是个未成年的男孩,道格太太特别为他上了一壶咸奶茶,众人齐心合力逼他热热地喝下去,好发汗。
他表现得有些腼腆,那副不知所措的模样让在场的女性都爱不释手,道格太太已经决定把为自己先生定制的礼服外套拿来给他试一试。
“那件外套的颜色跟你的头发很相配。”道格太太温柔地说:“我觉得这件衬衫还是有些单薄。”
希弗士还没想好自己要不要给他个暗示私下谈谈,就听到房门被敲响了,一个留着考究八字胡的男人跟着女佣走了进来。
“我跟他们说,等着瞧吧——她们才不管这么多呢,一定要把那个可怜的孩子用各种漂亮衣服打扮起来,再喂他吃糖,不把他当做一个洋娃娃玩个够决不罢休。”那个男人笑着说:“上来一看果然如此。女士们行行好,让他暖和暖和后下楼说说话吧。”
道格太太佯装生气,伶牙俐齿地反驳:“这是什么话?这孩子要冻僵了,当然要擦干头发换上干净的衣服,我们才没有把他当做洋娃娃。倒是你们要干什么?把他叫下去待在烟雾缭绕的吸烟室里听你们说话,然后咳出肺炎吗?”
这一番话显然十分解气,几位夫人都咯咯笑了起来,连男人的太太,多丽夫人也是如此。
彼得先生举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我和多丽在马车上询问过他,他是来投亲的,姐姐好像在西城郊一个庄园干活儿——楼下卡尔先生去年想扩大葡萄酒庄的规模跟他们谈过,也许有些门路。”
听到这里,希弗士看了彼得先生一眼,并刻意不去看伊兹法此刻的表情。
“你感觉怎么样,亲爱的?”一位太太握着伊兹法的手,关切地问:“如果你还觉得冷,就别理他们。我们会照顾你的,等你好了再找姐姐也不迟。”
伊兹法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彼得先生。
“我好多了。”他轻声说。
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也都能理解想要寻找亲人的心情,于是就让彼得先生把他带下了楼。
道格家的吸烟室在一楼走廊尽头的书房边。
讲究的人家为了放松和保密,都会对这类房间的隔音与私密性特别改造过,如果不被邀请加入,即使现在找借口下楼在走廊徘徊,也很难探听到房间里的谈话。
彼得先生没有邀请希弗士——这一点骑士长毫不意外,他在同性眼里向来不怎么受欢迎。
不过此事也不是毫无办法可想。
伊兹法一走,夫人们顿时落寞了起来,这时候甚至不需要有人特意起话头,都能兴致勃勃地热烈讨论下去。
多丽夫人作为第一个接触伊兹法的人,自然就是话题中心,不过她对丈夫口中的生意也不太清楚。
“他在马车上说,姐姐给他带过口信,说可以给他在城里介绍一个工作。”多丽夫人说:“但那孩子没出过远门,也没什么钱,好不容易来到这儿,却发现姐姐已经不在之前所说的地址了。有人告诉他他的姐姐到城郊去了,但他又冷又饿,倒在了路边。”
这话又是引起一阵唏嘘,从小就生活优渥的太太们对多丽夫人描述的困境都感到十分同情,因为怀孕感情丰沛的道格太太还眼含泪花。
“多么可怜的孩子!”道格太太说:“那他现在岂不是无家可归了?”
多丽夫人说:“我和彼得会照顾他的,这不算什么。”
说这话时,多丽夫人的口吻漫不经心,但神情有些掩饰不住的骄傲——在这个闺蜜圈子里,她的先生家底算是比较殷实的,在讨论到经济话题的时候总是很难掩饰住优越感。
其实在场还有一两个人有点想要接手伊兹法,当然,是以‘慈善’的名义。
对她们而言,养伊兹法与养一匹名贵的纯种马没有区别,在此事上的花销在她们因此获得的赞誉对照下简直不值一提。
况且不论在哪个国家,美人都是受追捧的,伊兹法这样的外表说不定说不定十年都难以遇到一个,习惯了追逐享乐的人群第一反应就是应该占有,同时懊悔为什么捡到他的人不是自己。
但既然多丽夫人开口表态了,她们也不好意思开口抢夺,这样未免太过难看了。
遗憾之下又有人旧话重提,委婉地询问希弗士有没有多住一阵子的打算。
希弗士哭笑不得——他借口自己在冬天出行时生了病,这才暂时在这里停留一阵子休养,对方不是第一个委婉向他提出邀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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