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漆无语地揉揉眉头,笃定道:“三殿下不会接受他的提议,随他折腾去,不过是些天之骄子的占有欲、胜负欲作祟,今夜过后他必不会再向高骊开口。”
他抬头看谢如月:“你还想继续守在他身边么?”
谢如月点点头:“殿下到底孤独,属下还是想多陪伴主子。而且,若殿下有什么反常的、想伤害您的举止,我也好在暗处处理一下。”
谢漆无奈地拍拍他的肩膀:“小心些,不用理会我,照顾好自己就够了。”
谢如月朝他笑,正此时,夜空飞来他的鹰,轻啼三声,寓意高瑱已走,他只好急匆匆地告别:“殿下要回宫了,大人,您一定要保重。”
谢漆目送他远去,思及高骊说会过来找他,便不再来回跑,沉默地坐在屋顶上吹风。
如果没错的话,高瑱之前那杯迷魂汤不是为了弄晕他送给高骊,而是想把他……囚禁起来?
这是什么疯行?
如若不弃,那便从一开始便回绝吴攸就是了,不敢回绝,却又妄图囚他,脑子怎么想的?
不止高瑱,还有一个高沅,
谢漆头疼地按住脑袋,在东区时脑海里闪过了不少片段,可他怎么也记不起那究竟是何时发生的事。但那转瞬即逝的片段里有一双乌金靴,他死都不会忘记那双靴子。
高沅就是穿着那样华贵的靴子,一遍遍碾在他腿上,直至他跛腿。
他厌恶高瑱,失望透顶,对高沅却是一种混乱的恐惧。
那就是个阎罗一样的疯子。
是真的有病。
谢漆绞尽脑汁地想回忆起什么忘却的记忆,可惜怎么想都无济于事,心里梗着的刺愈发锐利。
正无措时,他听到屋顶下有噔噔噔的脚步由远及近,很快便是放声呼唤:“谢漆漆!你是不是又跑屋顶上去啦?”
谢漆一愣,滑到檐角去回应:“殿下,我在这!”
高骊那脑袋正从窗口探出来,一见到他便发出“嘿嘿”的笑声:“你不用下来,我要爬上去和你一块压瓦片。”
谢漆忙伸手,嘴上却道:“殿下这么魁梧,要是瓦片不够结实裂开了,你会掉下去的,我可拉不住你。”
“那就摔呗。”高骊握住他的手,笑意怎么也止不住,本是个长相冷峻的混血,谢漆也不懂怎么他一笑便能这么暖心可爱。
高骊嘿呦嘿呦地爬上屋顶,压上瓦片仍不放他的手:“不爬不知道,没想到这么难爬,你果然是属猫的,噌的一翻就跳上来了,脚下踩着风火轮,日翻跟斗三千个是不是?”
谢漆又被他惹笑了:“不至于……少年时在霜刃阁天天走钢索,底下全是火盆,要是不使出浑身解数便不能安全着地,都是生死一线赶出来的。”
“这么厉害。”高骊眼睛亮晶晶的,“我第一次见你时,你从青龙门那么高的城楼上飞下来,我当时就在想,这是下凡来渡劫的谪仙吧?”
谢漆被说得耳根有些烫:“其他一等影奴也能做到的,用暗器辅助,体力足就能掠上去。殿下这么快就结束了和另外两位的会谈?”
高骊噗嗤乐了,捏着谢漆的手仰头大笑,笑完还不够,他对着夜空发出了狼嚎一样的声音,月圆之下,他像极塞外对月嗷嗷的野狼。
谢漆不明所以,忽听得吴家宅院内,住在其他地方的北境军全都发出狼嚎声呼应,一直以来懒塌塌的海东青抛弃夜晚舒服的窝,振翅飞出来翱翔空中,发出拉长的鹰啼声伴奏。
谢漆喜欢听曲,耳朵对有腔调的声音敏感,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野性、原始、不分时空的大合唱。
不觉聒噪,但觉震撼。
高骊狼嚎了好一会才停下,大笑着对夜空喊道:“老子今晚太开心了!三喜临门!”
住得比较近的张辽遥遥地对喊:“别——扰——民——”
高骊笑着皱一下鼻子,扭头直接靠在谢漆肩膀上:“我实在太开心了,谢漆漆,吴攸说他都料理好了,城郊的荒废土地都翻整好了,能给北境那群老弱妇孺全落户,袁鸿和唐维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谢漆肩膀被他的大脑袋一压,声音都绷紧了:“确实是好事……那另外两喜呢?”
“就是和你去夜游!”高骊朝他比了个耶,“还有的,我不告诉你。”
谢漆作势抽出肩膀,高骊忙搂住他:“我说我说,又要滑不溜秋地跑去哪儿啊?”
谢漆莞尔,但听他笑了半晌才听到他说:“那高瑱喜欢你的。”
“什么?”突如其来的话题转换让谢漆措手不及和满心不解,“就算当真,这算什么喜?”
高骊脑回路清奇,说:“看他那样子,肯定是舍不得伤害你。你之前说他不堪不值,我总怕他私底下是怎么折磨你。那个排行老九的,护国寺那一回就看到他扇旁边的侍卫,还好这个不是。”
谢漆不明白他的思考回路,欲言又止。
“还有一件事啊,很重要的一件事,我下定决心了,我要给你看。”高骊直起身来左右张望,“这屋顶上安全不?周围没什么暗卫在盯着吧?”
谢漆吹哨示意府中小影奴清场,片刻后,看空中大宛的滑行轨迹方点头:“没有人了,殿下要给我看什么?”
“你看着我哦,别眨眼。”高骊神情有些紧张,双手伸向发冠,随着发绳一圈圈解开,他眼神飘忽,胆战心惊。
谢漆跟不上他的想法,便保持冷静看他要整什么花样。
发绳解到底,高骊一直以来束得严整的头发骤然炸开。
——是真的“炸”。
一头蓬松的浓密卷毛盖住了他的脸,他紧张地闭着眼吹额前的卷发,干巴巴道:“给你看看我的头发。你说我的蓝眼睛好看,那我给你看个丑不拉叽的。”
寂静片刻后,高骊听见他的声音:“我……我可以摸摸你的头发么?”
高骊猛然睁开眼,拂开眼前碍事的卷发,看到谢漆两眼灼灼地看着自己,一只手已经伸在半空中了。
“当、当然可以。”高骊也有些结巴,受宠若惊地低头把脑袋凑过去,“你、你不觉得这头发看起来很丑吗?”
谢漆的手先是轻轻搭在发梢上,而后欲求不满地摸到了他发顶,富有节奏地一下下轻抚:“你不喜欢自己的头发?”
高骊口干舌燥:“是、是啊。它长得太奇怪了,你不知道,狄族人虽然天生卷发,但也没几个像我这样又卷又蓬的。很匪夷所思的,我长得不像中原人,却又不像狄族人,混血混得很邪门,确实像个怪胎……”
“一点也不怪,也不丑。”谢漆两手一起去摸他的头发,严肃地直白道:“我很喜欢。”
高骊低着头,整个人骤然发烫,心脏急剧蹦跶,要跳到眼睛里化成泪水掉出来了。
“小狮子。”
“你像一只小狮子。”
第26章
高骊有一顶毛茸茸的蓬蓬卷发。
谢漆梦里都是这头卷发,高骊的身影和气质在两世之中交叉,最终闪回他低头在眼前的乖顺模样。
前世他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践祚大典,他在跪拜匍匐的千人中,高骊离他并不远,他只看了一眼套上层层华服的皇帝,觉得他长得凶,眼神冷,让人惧而远之。
后来他熟知的只有暴君高骊的前两字,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暴君。
哪里会想到,今生才来到他身边一个月,他便低头展示自认为最不堪的原罪。
“怎么会有人这样矛盾,又如此和谐。”梦中的意识也觉得稀奇,还有几分命运错过的遗憾,“可惜……”
他在月圆星河的梦境里呓语,徜徉许久才在破晓里走出来,醒来时天光满室,起身后惆怅不到一刻,门外便传来轻快的脚步声:“谢漆漆?”
不等来敲,谢漆箭步过去开门,高骊穿回他的北境旧衣裳,头发束得严密,额上绑着止汗用的束额,衬得五官给人的观感更为浓烈,眼睛深邃得像苍蓝海角,天涯之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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