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以炮火震慑,他们却只能以一人震慑,僵持着看谁先撑不下去。
或许也不是看哪一方撑不下去,而是两军都在等高骊何时撑不下去。
这一次的夜袭回来得格外慢,唐维手心的汗渍越来越潮,想到近来有奸细刺杀高骊的事情,高骊蒙那群影奴的保护并没有受伤,但那位为首的罗阁老负伤了,昨夜高骊骤然夜袭,那武功高强的阁老并没有随行。
唐维精神紧绷到了极点,忽然听到天际传来苍鹰的呼啸声,千里目的镜片里出现了一小队奔逃的身影,其中一匹马背上的人举着手臂比了开城门的手势,是他的丈夫袁鸿。
唐维还没有松口气,千里目就看到在袁鸿他们身后有云国的追兵,看样子势必带着远程武器。
他的心脏猛然蹿到了鼻腔,呼吸都充了血:“快开城门!马上出城护卫陛下!”
城楼的士兵得到命令,底下的城门发出了沉闷的开启声,头上的天空也掠过了凄厉的鹰啸声,
唐维恨不能插翅飞下去带回他们,急得捶起了城墙:“快回来,快回来!”
城门的开启声掩盖了他的呼喊,却没能盖住一阵整齐到轰然的马蹄声,唐维眼里的泪意刚涌上,就于模糊间看到一队穿普通兵服的骑兵风一样飞出了雍城,天空中传来的振翅呼啸声也不是一道,而是一群。
他没来得及思考这骑兵队是哪个将领带的,只焦灼地希望能把高骊一行人都带回来。
*
城门口,谢漆在马队的最前方举手向后方示意,众影奴立即仰天发出齐声的哨声,头顶的三百苍鹰在瞬息之间飞在一起,聚成一股小型的黑色风暴。
鹰群以快于马群数倍的速度朝前猛飞,越过前头狼狈的晋军,呼啸着冲向了追击的云军。
云军措手不及地被鹰群冲散,前头的晋军马上抓紧时间奔逃,胯下马几乎都已跑到吐白沫的地步。
雍城东门前那道拓宽的护城河本是护卫的屏障,但此时生死之际,它反倒成了绊住袁鸿等人的要命关隘。
张辽的马背上还不止他一人,他背着高骊,坐骑的速度已经落后了,再想控马跳过护城河只怕是不可能。
身后追兵的马蹄声没有靠近,但是他们都听到了拉开弓弦的绷紧声,张辽头皮发麻,电光火石之际他与袁鸿在狂风里对视一眼,彼此都感觉到了炽烈的癫狂。
要死在此处了吗?
念头刚起,护城河对面的骑兵队竟也狂奔而来,袁鸿和张辽还没看清什么,就听到对面暴喝一声:“起!”
锵然一阵整齐划一的金戈出鞘声,整齐到震耳欲聋,数百柄长刀顺风同时掷出,群刀越过护城河,严密得像一阵箭雨,掠过袁鸿他们的头顶射向了云军。
张辽惊得目眦欲裂,风刮过眼角,闭眼的一刹那,护城河对面的第一排骑兵已控马过河,极其冷静地绕过他们冲向云军,马蹄声竟然还他娘是一致的!
“别发呆了!带陛下过河!”袁鸿朝张辽大吼,“你下马,把陛下绑在马背上,趁这机会快!”
张辽刚勒马准备下去,护城河正对面的那领头骑兵就越河而来,弹指之间控马到了张辽旁边,生猛地徒手抓住了他的缰绳。
这么可怖的冲势下,骑兵一人拽两马缰绳,两匹马都被缰绳勒得嘶鸣。
张辽也和马一样吓坏了:“你他娘是谁!松手!”
话还没吼完,张辽忽然感觉到背上一空——他后背的高骊居然被抢走了。
被抢走也就算了,张辽刚扭头,就看到那骑兵一掌拍在他坐骑上,胯下的马嘶鸣着暴起一跳,口吐白沫地载着他跳过了护城河。
马一落地就气断地跪扑,张辽大叫不好,连忙护住头部就地一串滚,还没滚完就被人拦下了。
他晕头转向地被人扶起来,隐约听见对方的自我称呼是影奴某某。
除了张辽倒大霉,其余人都还算幸运,袁鸿越过河之后就地勒马掉头,迎着光线去看对面是个什么情况。
漆黑的鹰群在上空,顺着一道哨声起落,地面上一群晋兵围剿云军,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配合的,哨声厉长时,鹰群俯冲下去齐齐抓烂人眼,持刀的晋兵也几乎同时抹断了云军的脖子。
待鹰群散向空中,天空云层也散开,不算太明媚的阳光洒下来,河对岸只剩下穿着普通兵服的晋兵们。
为首吹哨的人勒马掉头,左手抓紧背上的高骊,一扬缰绳,利落地控马飞过了河。
袁鸿本来就有些懵了,待看到那人头盔下的脸更是傻眼了。
“谢……谢漆?”
谢漆看了他一眼,眼神好似看死人,一张漂亮的脸上尽是森森戾气。
袁鸿身上本就有伤,蓦然被这一眼看得好似皮裂肉掉,冷劲从脚底直蹿向天灵盖。
身后的影奴们全都越过河赶了上来,方师父骑马到谢漆身边,双手把玄漆刀呈上。
谢漆把刀取回收回鞘中,摆好背上呼吸虚弱的高骊,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回城。”
第161章
骑兵队回城,城门很快又缓缓关上,唐维飞快地从城楼上下来稳住骚动的军营,再奔到医馆看情况,逃回来的小队只有六个人,已经都被送进屋里救治。医馆门口站着个熟悉的人,摘了头盔后,那张脸把灰白压抑的环境都衬得明亮了。
唐维没想到来增援的人有他,也庆幸有他,快步到他面前时喉咙发哽地喊了一声谢漆,之后弯腰深深一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宛站在谢漆肩上贴着他,也在哆嗦。他看了眼背后的屋门,抱下大宛,按着脉搏走到唐维面前:“唐大人,借一步说话。”
唐维就在隔壁的房间接待他,深吸了几口气,先将前线的情况抽丝剥茧地告知。谢漆问了些话,也把长洛的局势相告,自始至终他都用二指压着脖颈上的脉搏,控制过激的呼吸和心跳。
彼此把情况交之完毕,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会让高沅写信传给梁奇烽,逼迫他带着梁家和吴家联手,尽快把破军炮和军粮运送到前线来。”谢漆先出声,“许开仁在霜刃阁研造了一批新兵器,也一起运过来。”
“好。”
“补给来之前,唐大人,能不能不让陛下再发动夜袭。”
唐维眼圈瞬即通红,忙点了头,抹了把脸起身:“你们远道而来,我这就安排地方给你们落脚,邺王既然体弱,就还是安置在东城那边的后方。城中这会定是人心惶惶,我去安定,你、你可否去照看陛下?他平日里不提你,几次卧床却都一直喊着你的名字。”
谢漆手里抱着的大宛发出了“咕”的一声,他回神来松开手:“……嗯。”
两人一块出去,唐维消瘦的身影走进雍城街道,谢漆在医馆的台阶上等身后门开,身体仍在静静地颤栗发冷。
脑海里还在回想方才的凶险。
如果晚一步,只是一步……他不敢再想了。
半晌门没都开,倒是方师父带着其他影奴从医馆的屋顶上跳下来:“阁主,检查过一遍了,现在是干净的,城里没有可疑人。我拆分四列小队轮流在皇帝陛下周围守着,有什么补充的你只管吩咐我们。”
谢漆点头,方师父又带着影奴们迅速地消失了。
又过了两刻钟,医馆的门方打开,谢漆迟钝地僵着,倒是怀里的大宛啄了他的胳膊一口,扑棱着先飞进去了。
谢漆慢慢地松开按着脉搏的二指,默了许久,转身走了进去。
神医正在给张辽正骨,晋军这一列小队只回来了六个人,只有高骊昏迷着,所幸捡回了一条命。
谢漆一走进去,除了神医其他人都不自在起来,袁鸿有些发怵,张辽愧于没护好高骊,另外的士兵医师没见过长这副模样的男人,好看得让人的眼睛不知道该看哪。
神医见他来倒是打开了话匣子:“喏,皇帝陛下在里屋昏睡,断的骨头我已经接好了,没有性命之忧,脱力昏迷过去的,你小子不用担心,快去看看他吧。”
谢漆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同手同脚地走进里屋,来的路上反复想象过许多次再见到他的情形,结果现实是最糟糕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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