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南洲也是通过王奇人才发现这小祖宗还有点欺软怕硬。
倒不是说他这个皇帝就软弱可欺,而老太医就凶神恶煞或者态度严厉了。
但是黎南洲承认自己在猫崽面前确实有点缺乏底线,而行医的老人再慈眉善目、似乎也天然带着一种拿捏刺头、教化猢狲的气质,让云棠丝毫没有生出对待黎南洲时的反抗之心。
“温度又起来了一些,”王太医望闻问切一番后这样说道:“症状这时候开始出现反复倒也正常,从当前的脉象来看,祥瑞的病情并不太要紧。”
老人家这回倒没再祭出他那套金针,只是在先前的药方上又稍稍改动了几笔。而在这期间,云棠就全程不发一言地靠着背枕,乖得叫黎南洲不敢相信。
尤其是对比王奇人走后:黎南洲这回没再按着人强行灌药了,于是哄着云棠喝药的过程简直如打了一场仗般。早上讲的道理这时候全然不管用了,一碗药折腾得皇帝出了一头汗。
等黎南洲再脱下沾了药渍的袍服,换完一身衣裳回来,云棠正含着一颗松子糖靠在床头发呆。皇帝只要一想到这活驴面对王奇人时的乖巧安静,唇边就忍不住划出一丝笑意。
“窝里横。”
趁小东西在发呆,皇帝走过去,举着手里握的发带在云棠裹着的被子上轻抽了一记。
第81章
“嗯?”云棠回过神, 看到黎南洲回来了,便指指床边:“你坐这里。”
皇帝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又抬手摸摸面前粉扑扑的小脸:
“还困吗?躺下再歇一会儿好吗?”
小猫大人摇摇头, 睡了一上午的他此时可精神得要命。
他裹着身上的锦被往黎南洲身边凑过去:“这个糖还有吗?”
云棠一边问着, 一边把嘴里的糖块嘎嘣一下咬断、唇齿间瞬时便爆发出一阵全面压制住苦味的甜蜜。
——有自然是有的。就算御膳房原来不到过年过节不做这些东西。
毕竟阮太后和皇帝两位主子从不吃糖、最多在年节下摆一盘子应个景。剩下那些西宫太妃们俱是宫里的透明人,要求也从来不会超出平素的份例。至于满宫数目最多的侍人更加无人在意。
先前擅做咸甜小点的御厨一贯最是门庭冷落。
可是今日午时,因着祥瑞横空而来的要求:冰淇淋,皇帝便特意指令膳房擅做甜食的厨子呈一道拿手的牛乳甜食上来, 要求也说得很仔细——
即要柔滑易吞咽,又得温热合宜, 最好还有生津补气这一类的功益。
这倒也难不倒御厨。何况为了哄人用药, 黎南洲先前已着意叫下面人将蜜饯糖果都备齐。
小猫大人这边放开吃喝也消耗不掉多少,尤其膳房那头在童大官的示意下,几乎一中午都在研究各样往昔从来无人感兴趣的糖果点心。
刚出炉的一排排豆花酥牛乳糕雪梅片杏仁糖叫膳房周围都散着一股久久不散的甜气。
此时云棠张嘴一问, 黎南洲最开始没有任何犹豫——吃几块糖可怎么了?
虽然没请示过太医, 想来这也不过是些零星的小东西。
皇帝只是略作示意, 内间的老童听到吩咐,立刻便叫了个小太监,要他到膳房提来新出炉的各样糖果, 不多时就一屉一屉摆到榻边的床柜里。
这会儿只有阿亚和小桃随侍在寝阁内, 看到云棠立刻摸出一只玫瑰龙须酥、用手接着吃起来,两个侍女对视一样,都觉得此时任祥瑞这么随便吃糖也不太行。
不过看着皇帝和童大官都对此没有反应, 两个姑娘在自己的生活经验中也没有能随便吃糖、吃到出问题的经历——也许这真的是没关系的?
这时候掌笔太监已走到二人面前,要带着她们退到寝阁外, 阿亚便不动声色地碰了碰小桃, 两人俱都吞回口中的话, 沉默地走了出去。
房间内,黎南洲在宫侍离开前便坐到矮案后写信。
他下笔极快,好像心中已有腹稿,并不需要太多的思考。每封信也都写得很简短,两盏茶的时间就将信纸送进一只信封,再叠到一旁垒起。
而云棠最开始是跪在床头扒拉他那一盒子糖果、摆弄得很专心。
及至如今,小猫大人化形的时间比起他毛球形态存续的时候仍远远不及,但他越来越发现:做人似乎真有些做猫咪不能比拟的好处——
不单单是能吃到以往没吃过的食物、尝到甜蜜的糖果点心、领略以猫咪的视觉能力不能看到的风景。
他还能搂住黎南洲、可以趴在他背上打他的头,可以聊天、说话,耍赖皮,可以做更亲密的事情……
甚至云棠现在可以直接对黎南洲问出他想知道的问题:
“秦抒那边怎么样了?有什么进展吗?”
觑到男人笔下暂停,小猫大人放下手里的糖盒,咽掉香脆的糖核桃,赶紧插播了一句。
方才他们周围始终有人来去,云棠也确实被旁的事情吸引着注意力,他早前就想着秦抒昨晚下山的事,却一直未找到合适的时机。
现在终于能好好说会儿话了。小猫大人又往嘴里塞了一只梅粉流心酥,才乖乖转身坐回去。
可能是乍然转身的动作,又兼此时体内的温度在快速地卷土重来——昨夜的难受劲又开始有点泛上来,云棠脑中钝痛,眼前有些眩晕,却殊无睡意。
他用力吮着舌尖含的梅粉糖,抱着被角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黎南洲听到他问就放下了笔。
“目前来看,那几个人确实是被丢出来耽误我们时间的。”皇帝轻笑了一声:“乖乖果然聪明。”
“唔……”云棠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身体难耐地往下滑落了些,好让自己又沉重起来的胸口有力气维持正常节奏的呼吸:
“所以他们……是无处可逃、被逼到绝境,才丢出几个人来为自己争取时间?”
小猫大人思考时总喜欢慢慢眨动眼睛,帘幕内,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像是两只墨蝶正欲停下栖息:
“又或者……也许这百十个人另有计划。这时候转移你的注意力不过为掩饰他们真正的行迹?”
听到这句,皇帝食指微微蜷起,这一次是真觉得有些讶异了——
云棠的猜测是建立在他几乎没有任何信息支撑的情况下,可他三句两句却直接挑明了最严重的一种可能性。
黎南洲直起身:“嗯?”他突然觉得,也许跟这小东西聊聊这件事会有一些新的惊喜:
“乖乖,跟朕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殿外天晴,室内却因拉紧的厚窗帘显得昏昏沉沉。
小猫大人向后仰起头,又能感觉到眼底泛出温热的水汽,他汲取着口中正化开的糖片的甜意,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黎南洲,他们想要你的命。”云棠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宫城的地道在那晚之后也被堵死了,阮英环倒台后,皇宫的守备只会更加严密。如果这些人真想要做些什么,这次出巡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糖片仅剩一丁点了,云棠珍惜地品味着渐渐逸散的甜香:
“他们又赶在这时候、一气将几个教众丢给追捕的暗龙卫。或许圣婴教和那些与之勾连的人也正要利用这场秋祭礼的出巡。”
“所以我们当前所在的地方——云顶山……”云棠微微沉吟,然后忍不住猜测道:“是不是圣教中有圣婴教的人潜伏内应?”
云顶山上,除了皇帝、不知数量几何的暗卫、数百从人、几万亲兵,跟随出巡的臣属宗室使臣等都在山下,又有京城军看守,想来也闹不出什么动静。
只有偌大一个圣教,又是常年驻扎在云顶山的地头蛇,又只是跟黎南洲似友非敌、却不能叫皇帝完全掌控和相信。
说是圣教的宗旨在于灭除天下异教,谁又知道那里面有没有各方异教的势力渗透下去?
不说别的,小猫大人就不相信黎南洲没有在圣教内部掺上一笔。就像连皇帝这样审慎的人先前也没能绝对把控其起居宫殿的纯洁性。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