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长延看着面前都是递交天子的奏折,惶恐受惊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丞相大人,这不可以,本官只是……”
“我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丞相深邃的眼看着他,“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就必须果断做出对我们最有利的选择。”
许长延愣了,“什么?”
丞相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泰山般的重,“大齐内忧外患,你发现了吗?大周使团虎视眈眈,本国太子忽然崩逝。我受先帝之命,此生为大齐鞠躬尽瘁,在必要时候,我也会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许长延活了两世,在此刻仿佛懵懂的幼儿望着他,
“于我来说,陛下子嗣凋零,江山无优秀的储君继承。于你来说,一旦唐亲王上位,你还能在京城里以一己之力,保下昭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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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嘉兴七年深秋, 大齐天子密诏太子薨,追封怀明太子,罢朝十五日, 禁礼乐丝竹声。皇宫内丧幡高挂, 宫人噤若寒蝉, 大气也不敢出。
文武百官照旧去做所司之职, 有事就递交奏折给丞相, 丞相会带着许长延一同处理。
七日后, 文武百官入宫, 跪在怀明太子灵柩面前。从哀痛中慢慢缓和过来的衡帝从病榻上起来了, 带着满是病容的苍老的脸,站在嫡子的灵柩面前,慢慢地抚摸着。
皇后娘娘病入膏肓, 也已经难以起身了。
诸位皇子站在前头。众人都穿着一身白色丧服,神色哀痛。只有唐亲王过来的时候嘴角还带着讥讽的笑,眼中的神色一片冰冷的漠然。
后头传来一阵骚动,众人望过去,是大周使团的纪正卿穿了丧服, 祭拜怀明太子。因为众人疑心他别有心思,以至于没有注意到, 为何连昭侯府都来人了。
重照状态还算不错, 神色平静,和一旁的外臣一样面带悲容, 只是脸色苍白,浮现死灰般的绝望之色。
……
太子薨了的消息递到昭侯府,他一开始也不信,一定要入宫去亲眼看看, 被易宁拉住。
重照想起凌晨许长延忽然离开了的事,他质问易宁,易宁便实话实说了。
从最开始的震惊以至于不敢相信,到最后千真万确不得不信的时候,重照感觉自己的心反而沉下来了,沉到深渊般不可知的黑暗里去,沉到漫天寒风霜雪比边疆还要残酷的冬天里去了。
他慢慢地坐了下来,用力呼吸,一边告诫自己情绪不能波动,一边又觉得难过得难以自抑,情绪几番濒临崩溃。
重照跟失了魂一般,隐约感觉易宁在一旁叫自己,他转过头去听,听到易宁说:“小侯爷,你冷静点,别冲动,想想……许大人,对,许大人会担心你,你要是出了事,许大人会更难受……”
重照坐在软垫上,背靠着凭几,整个人很是颓然。
他跨世而来,看清人心,委曲求全自以为终于改变了点前世的轨迹,让家族不再蒙受不可挽回的灾难,也在京城有了一点立足之地。虽然他所在处境依然凶险,但这一打击却仿佛当头一棒,几乎敲碎了所有安稳美满的表象。
万幸的是,林飞白终于从太医院那个噩梦般的地方给放出来了。
太医院没能将怀明太子的心疾治愈,甚至连命都救不回,衡帝原本动怒了要赐死所有太医,幸而丞相赶来制止了这一泄愤般的暴君行为。
从太医院狼狈而回的林飞白很崩溃,他数日没洗澡,衣服都快臭了。林家供不起下人,他直接来了昭侯府见他亲妹。
林飞白进了门就跟易宁说:“太医院就不是人干的差事!差点就回不来了不说,我这几天过的根本不是人的日子!吃的比猪惨,睡的比狗晚,每天查典籍看的头痛,还得忍受皇帝时不时发火骂人!”
“太医院都是废物又怎么了!小太子那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根本就治不好,陛下根本就是强人所难,让人去做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
易宁快哭了,“林太医,你可快去看看侯爷罢。侯爷跟失了魂一样,劝都劝不动,许大人也不在,我就盼着你过来呢。”
林飞白:“麻烦先给我准备个热水洗澡,我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臭,这样去见小侯爷也太失礼了。”
易宁:“我这就叫人送热水过来!”
林飞白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劝重照,重照是个重情的人,他和太子亲近,太子忽然薨了任谁都接受不了。他想了想,只有把孩子给搬出来说理。重照在这件事上很听医嘱,绝对不会让自己情绪过于难过的。
林飞白去见了重照,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侯爷,让我给您把把脉吧?”
重照却没伸出手,他的双眼依旧如死灰般静寂,只是动了动脖子,对向林飞白,“太子走时,痛不痛苦?”
林飞白愣了愣,“臣在太医院只是个后辈,排在末尾,站在屋外,连小太子的脸都没见着。”
重照又问:“他走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遗愿?”
林飞白不知该怎么回答了,他连面都没见着,自然是不知道太子在当时有没有说过话了。
当时他在屋外和一干太医候着,也只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在里头,帝后也在里头。屋外还站着一干嫔妃和皇子。外头的人根本不清楚里头发生了什么,太子薨了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重照说:“小太子应该没什么遗愿好说,若说他有什么想说的话,约莫就是此生辜负了皇上和皇后的期望,未能尽孝。他总是这样喜欢责备自己,把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他活得很累,即便帝后宠着,也不敢放肆,背负着责任和期望,不敢做自己喜欢的事。”
林飞白愣了,“喜、喜欢的事?”
重照:“小殿下他喜欢看医书,你没发现吗?”
林飞白想了想,好像太子状态好能坐起来的时候,经常问看诊的太医脉象症状方面的问题,显得很有兴趣。林飞白以为是小孩子好奇。
重照说:“小殿下就是这样心怀怜悯伶俐乖巧的孩子,他将来可能做不了一代雄主,但一定会是个好人。”
但是好人不长寿。允琮依赖他信任他,不过仅仅因为能从他手里得到父母太傅那里都得不到的自由和关照罢了。
林飞白沉默了片刻,说:“小侯爷,若是在心底愤恨不满,却只对我说,是不行的,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来,让我给你把脉,你想想你的孩子,你这个状态和情绪是不行的,对你身体伤害太大了。”
……
怀明太子灵柩前,站着乌泱泱一群王公贵族,纪正卿也看不见前头,他此次过来主要是看看大齐朝堂上的风向。
太子薨了,以后大齐储君该落在何人头上?在场不少人暗地里也关心着这个问题。
不过纪正卿没探听出什么口风来,却看到一件有趣的事。
李家小公子状态好像不是很好,丧礼到一半忽然被九龙卫首尊使给带走了。许长延面色凛然,还有点动怒。
纪正卿亲眼看见两人藏在袖袍下交叠暧昧的手。而且在他的特意观察下,小昭侯肚子是跟一般人不同,隆起的弧度很是可疑。虽然有厚厚的秋衣遮掩,但看起来就像是怀了五个多月了一样。
纪正卿不动声色地移开眼,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
重照站在后排,没过两个时辰就被许长延给揪走了。许长延带他到暖阁里关上门,握住他手搓着,“手这么凉,累不累?”
重照动了动微麻的腿,露出一个笑,“不累,你放心,我就待到丧礼结束。”
许长延搓了搓他的手,又揉他冰凉的脸颊。重照知道他心里担心,便没反抗,任他捏了好一会儿。
重照说:“你放一百个心好了。等丧礼结束了,我就跟着大家一起出宫。我现在低调又谨慎,出不了事。易宁在外头接我呢,林太医也在,你就安心忙宫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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