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烛明之处也就越大,步故知顺着烛明往床头看去,款冬正蜷成一团缩在被子里,头朝着里面,微微颤抖着。
步故知知道,款冬仍旧在害怕,但不敢忤逆自己的话,可身体的反应是掩盖不住的。
他心中又气又怜,气的是原主,怜的是款冬,但事已至此,只能尽力去治好款冬,日后再找机会补偿款冬。
步故知心中不断地叹气,但行动明确,先去了外间将剪子放归原处,再去了院子里净了净手,拿巾帕拭干之后,才折回里间。
款冬还是缩在被子里。
步故知站在床前犹豫了一会儿,才弯腰隔着被子揽住了款冬,身下人一瞬间颤抖得更厉害了,步故知动作一滞,但又继续半抱半扶让款冬坐好,才松了手。
他却后几步,垂眸掩饰眼底愤恨情绪——款冬实在是太轻了,比他在医院里抱过的七八岁孩童还要轻,不敢相信款冬已经十六岁了,也不敢想象他过去究竟遭受了什么。
但现在不是消化情绪的时候,为款冬检查身体才是第一要紧的事。
步故知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分成几下吐了出来,再开口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就如往常在医院和病人交流一样:“冬儿,检查身体要坐着,不要躺着。”
款冬的头埋在被子里,闷闷地应了声。
步故知坐到了床沿边:“我要开始检查了,冬儿别怕。”
款冬还是颤抖着,闻声后明显绷住了身体,步故知揉了揉款冬的头,温声哄着:“放松些,不要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款冬感到了头顶的温热,恍惚间竟让他隐约想起了幼时,当时怕苦不肯喝药,爹爹也是这般揉着他的头哄着他喝药的。
这快十年都未曾感受到的温柔,再来临时显示出了无比的能量,一瞬间如汹涌的浪潮般,摧枯拉朽地冲破了他心中竖起的一道道警惕防备,他大声地哭了出来。
但在下一刻,理智又紧急拦住了泛滥的情绪——爹爹已经不在了,身边的人是步故知!
款冬掐紧了手心,哽咽未停,但已不敢再出声。
步故知方才抑制住的愤恨情绪又立刻涌了上来,他看得到也听得到款冬的反应,款冬就连哭,都不敢在自己面前放声地哭。
究竟是怎样的恐惧,才让款冬时刻警惕着不敢丝毫放松!
步故知捏紧床沿,指节因过于用力都在泛白。过了一会儿,起身拿了巾帕,轻轻碰了碰被子里款冬:“擦擦泪,哭湿了被子明日又要我去洗了。”
款冬这下立马抬了头,双眼已然胀红,黑长的睫毛被泪沾湿,无力地垂着,本是有些狼狈的模样,但在款冬脸上,让人更怜更悯。
他小心翼翼地从被子了伸出了手,接过巾帕,先是擦了擦被子,等到被子上的水痕淡了,才去擦脸上的泪,又怯怯地出声:“明...明日我去洗就好了,夫君别去。”
但步故知已经顾不上明天究竟谁去洗被子了,他闭着眼,攥着拳,极力掩饰着不仅只是愤恨的情绪,若不是怕吓到款冬,他都想立刻狠狠地打自己这具身体。
——款冬的手臂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青紫,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这仅仅是一支手臂,那其他被衣服遮住的地方呢?
款冬等了一会没等到步故知出声,才稍稍抬了头去看步故知,立马震住了,下一刻掀开被子就想跪到地上,但步故知比他动作更快,接住款冬又替他盖好被子:“别怕,我不是在气你,我是在气...自己。”
步故知感到眼中酸涩,几乎要眶不住泪了。方才款冬掀开被子,他仅仅是扫了一眼,看到的果然如同他推测的那般,肉眼可见的地方全是伤痕,脚踝处甚至还有一道道浮肿的痕迹。
要知道他已经替代原主快五日了,原主那个畜生究竟是下了怎样的重手,才能让款冬身上的伤痕在五日后还在浮肿!
款冬颤抖着被步故知揽在怀里,他看到了!看到步故知在生气了!果然本性还是掩藏不了几天的,即使步故知已经失忆了。
款冬紧紧地闭着眼,强迫自己不要挣扎,否则会迎来更狠的毒打。
但好像过了许久,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到,反而是背后靠着的胸膛,有不断的暖意,隔着衣服,顺着相接的地方漫了上来。
是款冬从未体会过的温暖,这让他有些愣住了。
步故知平和了许久,才勉强压下愤怒的情绪,他无法对这些因原主家暴而留下的伤痕无动于衷,无论是作为医生,还是作为曾亲眼目睹家暴的自己。
步故知将款冬扶正,自己单膝蹲在床边,望着款冬:“冬儿,看我。”
款冬慢慢睁开了眼,躲闪着但最后还是看向了步故知。
“冬儿,刚刚我真的是在气自己,气我从前对你不好,不管你信与不信,但我都要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打你了。”
款冬这下有些疑惑,凝眸看了一眼步故知,但很快又别开了眼。
步故知知道只是言语,对款冬来说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也不会有任何保障,只能日后慢慢用行动让款冬相信自己。
他不敢再有任何情绪起伏,怕再吓到一次款冬,拿了案上的金疮药,轻声:“冬儿,你对什么过敏吗?”
款冬有些不理解,刚想摇头,步故知就换了个说话:“就是有什么东西会让你皮肤发红发痒?”
款冬这下明白了,但脑子还是转不过来,方才极大的情绪爆发,严重消耗了他的精神,他现在几乎像个提线木偶,没有任何多余的心力去思考什么。
步故知也看出来了,于是就只是沾取了一点点的金疮药,涂在了款冬的手腕处:“我们等一会儿,如果没有什么不舒服,我再接着给你涂药。”
款冬仍旧呆呆的,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眼睛就盯着手腕上的透明药膏,也不说话。
步故知看着这样的款冬,仿佛看到了前世的母亲,也是在风波后,就呆呆地坐在床上,盯着一处不说话,即使当时的自己一直在旁边哭,也激不起母亲的任何反应。
幼时面对这种场景的无力感,再一次从灵魂深处爬了出来,步故知用力地揉着额角,以期望缓解这种痛苦,但显然无济于事。
步故知在床前来回踱步,思索着面对这种创后反应,要如何去缓解,隐约想起同院医生说过,不能让患者就这么抗拒外界接触下去,但显然款冬已经处在封闭自我的初期了。
步故知停下了脚步,又坐回款冬身边:“冬儿,让我看看你的脚好不好?”
款冬一惊,又微微颤抖起来,但没有说话。
步故知弯了身,靠近款冬:“冬儿,让我看看好不好?”
款冬这才将眼神收回来,不再只盯着一处,但慌乱地到处乱瞟,不过过了一会儿,便用力地点了点头。
步故知仍旧有些不满意:“冬儿,我要你回答我,说出来,好不好?”
款冬顺着声音看了步故知一眼,又立马瞥向别处:“...好。”
步故知稍稍舒了一口气,起码款冬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说要替款冬看脚也不是假话,在款冬浑身伤痕中,明显脚踝处的浮肿更加触目惊心,步故知结合这两日款冬走路的异常,初步判定款冬脚踝处应当是骨裂了,若真的是骨裂,金疮药是毫无用处的,还得用专门的湿敷方子才行。
步故知起身掀开盖在款冬脚上的被子,一眼就看到左脚脚踝的浮肿:“我要碰碰你的脚踝,哪里痛了要告诉我。”
说完步故知左手握住了款冬的脚跟,当做固定,右手两指探触浮肿处,先是踝骨下面,稍稍用了力:“痛吗?”
款冬下意识一缩脚,却被步故知牢牢锢住,愣了一下,然后缓慢地摇了摇头。
步故知又按了按踝骨左下处:“这里呢?”
款冬动了动脚,还是摇了摇头。
步故知心中大约有了数,两指移到踝骨右下处,格外轻柔地按了按,还没等他问,款冬就痛叫出了声,但马上又咬住了下唇,将声音憋了回去,只是眼角的泪不住地流着。
步故知一阵心疼,但在不可以拍片看骨的时候,只有这样才能确定,款冬具体是哪里骨裂了,如此才能对症下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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