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正是下课自习的时间, 尚书房内吵闹不断, 没有人看管的皇子们都围在了同一张桌子前面,凑在一起看着什么。
刘墉走进去轻咳一声。
听到声音的皇子们瞬间散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假模假样开始看书。
只见刚才被围住的赫然是那名小书童, 不过看样子没有受什么欺负,白白净净的一张小脸,虽然偏瘦,但看得出来相貌生得还不错。
刘墉走近, 发现童岁正拿笔写着什么。
他心下不由起疑,难道这小书童还会读书写字不成?那些传闻也并不是完全正确的, 或许真的可以培养——
然而他在靠近看清纸上的东西后, 脸都僵硬了两秒。
这小子,居然用这上好的笔墨纸砚在画大鹅,歪歪扭扭看起来分外搞笑。
楚允煜还在旁边夸道:“画得好。”
“谁让你画这些东西的?”刘墉伸手抽走他桌上的宣纸, 沉下脸质问:“你就是这么陪大皇子读书的?”
童岁站了起来。
楚允煜连忙道:“不关他的事, 我是读书读闷了, 让他逗我开心的。”
“行了,你替他解释做什么,”刘墉转身道:“跟我出来,这件事必须让你长个教训。”
楚允煜还想再说什么, 被刘墉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童岁只得跟着他出来了。
他走在刘墉的身后, 原本以为会挨罚,但刘墉一言不发带着他走出尚书阁后, 脚步不停, 似乎在往什么地方赶去。
童岁皱起眉头, 抬头瞧了瞧这人的脸。
这不是原本跟在容瑾身边的那名大学士吗?
终于两人在一处金碧辉煌的殿前,刘墉停下了脚步,身上属于学士的文人风雅气质尽褪,面容变得紧张又严肃。
他看向只腰一般高的童岁,生出了一点恻隐之心。
他压低声音,对童岁道:“让你来是有大人想见你,进了这扇门后你只管跪下行礼,别的一律不许多看多问。”
到这童岁也算是明白了,刘墉借着他课上画画让他出来挨罚只是个借口,真正的目的是带他来见口中的这位大人。
童岁乖巧点头。
刘墉这才小心翼翼地立在门口,轻声道:“督主,人带来了。”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缓缓传来一个淡漠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童岁的心跳不由地加快,他伸手推动对他而言厚重的大门。
随着光线落进室内,熏香的烟雾袅袅升起,隔着朦胧的雾气依稀可以看到那抹白衣坐于上位。
容瑾手里拿着御批的朱笔,手边还堆着成山的奏疏,见到童岁进来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
童岁有些失望,但还是乖乖关上了门,在地上跪好。
“大人。”
他的声音在大殿回荡,等了好一会儿,只听见笔放下的声音。
童岁感受到一道存在感十足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背上,像是被毒蛇盯上一般让人脊背生寒。
成为猎物让他产生了强烈的不安。
时间仿佛静止般,每一分每一秒都让童岁觉得格外难捱。
而殿上的人似乎很享受这种过程,遥遥落下一句。
“把头抬起来。”
童岁在心底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
终于看清了殿上的人。
容瑾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上,却只有一脸的淡漠,看他的眼神更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是否有值得利用的价值。
无论经过几个世界,童岁都有些无法接受重新变成陌生人时的冷漠。
冷静,一定要冷静。
童岁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但眼眶还是忍不住有些湿润,看起来红红的像是被欺负了一般,湿着迷蒙的水雾。
容瑾轻挑了下眉。
“你哭什么?本督主还没有责问你今日在尚书房为何那么看着我。”
童岁咬着唇努力把眼泪憋回去,用袖子擦了擦多余的眼泪,粗糙的布料反而把嫩生生的小脸擦得更红了。
“我、我眼花看错了人,请大人饶恕。”
“看错?”容瑾道:“认成了谁?”
童岁道:“一位已故的家人。”
“家人啊……”容瑾轻笑,笑意里却全是凉薄之意,“真可惜,本督主天煞孤星,没有什么家人,不过想把我扒皮抽筋的仇家倒是不少。”
他说着看向童岁,原以为能从这张可怜兮兮的脸上看到害怕或者恐惧,却没有想到那泪眼朦胧间反而流露出了……心疼?
容瑾愣了一秒,便回过了神。
他见过无数在他面前虚与委蛇的人,巴结恭维,却鲜少见过这样的神情。
是真的不怕,还是装出来的?
容瑾道:“你不是书童吗?过来,坐到我的身边伺候。”
“是。”
童岁从地上爬起来,因为跪着的时间太久了,他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瘦弱的像是一阵风都能吹倒。
容瑾眯起眼睛,那刘中堂的消息怕不是假的,这哪里像是个十二岁的孩童有的身板?
童岁小心翼翼地在他的身边,正要跪下,一张软垫丢到他的脚边。
软垫上绣着金丝银线,坠着流苏,角落还绣着一个小小的容字,显然是容瑾平时常用之物。
“愣着做什么?”
童岁匆匆哦了一声,连忙在他旁边坐下。
因为害怕冒犯容瑾,所以他不敢靠太近,乖乖地坐在距离一个身位的软垫上,双腿并拢看起来十分听话。
虽然容瑾让他坐过来,但是没有说要他做什么,而是自顾自地又开始批起了桌上成堆的奏疏。
光是这一桌的奏疏看起来至少有几百份。
而这仅仅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自从皇帝不临朝之后,这些工作便统统落到了司礼监的头上。
童岁只能把今天刚学会的磨墨小技能用上,伸出手在砚台上细细研磨着磨条,动作十分生疏。
不一会儿,他又摸了摸容瑾桌上空了的茶盏,重新倒了热茶进去。
容瑾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
要是换成其他的奴才,这会儿早就吓得动都不敢乱动了,这小书童胆子倒是不小。
他拿起那盏热茶抿了一口,继续批阅桌案上的奏疏。
童岁无事可做,便看向了容瑾手里的奏疏。
上面的文字他能看懂大半,剩下的可以用上下的词语猜到大概的意思,只是阅读起来的速度还十分缓慢,需要时间适应。
而容瑾似乎对这种事情十分熟悉,阅读,做出判断,批红,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在遇到比较重要的决定时,他会微微皱起眉头,单独将这本奏疏单独拿出来放到一边。
如果单单只看到这一幕,几乎无法相信眼前的人和那恶名昭彰的宦官之首居然是同一人。
容瑾就像是个矛盾体。
猜不透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
童岁盯着奏疏看了一会儿,看得实在有些无聊,于是视线重新落在容瑾的脸上,他这会儿倒是记起来两人的身份差距了,只敢偷偷看。
还以为这样的小动作引不起容瑾的注意。
容瑾只不过看破不说破,倒是想看看这小孩到底有多大的胆子,但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还能遇到敢在他面前打盹的人。
童岁一开始还能绷紧神经,但对着容瑾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他慢慢也开始松懈了下来。
殿内暖和又安静,还熏着很好闻的檀香,坐着的垫子软和,童岁便觉得眼皮沉得很。
明明已经睡过了一宿,但他此刻依旧困得不行,似乎怎么也睡不够。
他的脑袋一点点往下低,在快要挨到桌面上时,又忽然醒来抬起头,偷偷往容瑾的方向看去一眼,确认自己偷懒没有被发现,眼皮又阖上了。
如此不断往复。
童岁就这么舒舒服服地过了一下午,从司礼监出来后,回到了自己的小破屋。
楚允煜焦急地等在里面,见到他回来,连忙迎了上来左右看看,“你没事吧,都快要急死我了,刘中堂他怎么罚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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