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追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命数,他不畏惧死亡,只是内心残存着一点留恋。
“王爷,众位将领,可否容我问一句——”
燕追没再用‘朕’自称,语气中更是听不出丝毫谋算逃跑的意图。
“世子任妄现如今在何处?”
任博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燕追会突然询问起他的长子。
身侧依旧没能压下仇恨的林奉抢先回答,“狗皇帝,你还好意思问起世子?”
“我们世子如今身受重伤,昏迷多日,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林奉定要拿你的命去……”
“林奉!”
任博蹙眉,眼中隐约沾染上了不悦。
他的次子已经在血祭中牺牲了,如今任妄又身负重伤、命悬一线,让他如何不心烦担忧?
其他将士看见这个情况,连忙拉扯着林奉往后撤。
其实不怪林奉偏激,三天前,一个自称带着燕追的投降密信而来的小太监孤身一人跑到了他们驻扎在外的军营。
当场擒获后被带到了任妄的面前,哪里知道那份密信中被下了迷药粉,本就带着伤的任妄防备不及时吸入了不少,再然后外戚游氏就发动了刺杀偷袭。
虽然偷袭刺杀没能得逞,但本身带伤又吸入迷药的任妄还是被毒箭刺入了胸膛。
这两日神医帮忙照看治疗,但没有转醒的迹象。
…
这些隐藏的情节画面,都是要靠后期剪辑拼凑的。时洲要做的就是抓住当下‘听闻任妄重伤’后的情绪。
镜头慢慢推近。
燕追原本淡漠的眼色透出一丝难以遏制的担忧,却又无法开口继续问。
他现在身上背负的、是无数将士和百姓的怒意和仇恨,而任妄和任氏拥有的是他们的拥戴和期翼。
两者背道而驰,且不能容。
任博察觉出燕追神色中的端倪,又觉得他的眉眼透出一丝似曾相识的眼熟感,很像他认识的一位故人。
只是还没等任博开口问话,燕追就主动开了口,“王爷,诏书和军令状是太皇太后利用我的名义发出去的。”
“太皇太后和异族勾结,我这个当皇帝无法阻止、酿成大祸难辞其咎。现在民愤已起,太皇太后又死得轻巧,我成了众矢之的,自知逃不开一死。”
只是,他好歹是大宗皇帝、体内流的是燕家血脉,若是被任博等人杀死,恐怕以后会有其他世家借题发难,指责任氏等人的起兵言不正名不顺。
任博听出一丝清明。
看来,燕追早已经做好了‘以死谢罪’的准备。
镜头往下移动,燕追从袖口中拿出一叠明黄色的锦书递了过去,“与其拖着病体苟延残喘、败坏了你们起兵的威望,还不如换个方式——”
“让我亲自替你们选出的未来新帝给一个名分,替罪名正盛的大燕做一个了断。”
“……”
不懂这其中弯弯绕绕的将士皆是一愣,只有任博伸手接过了那份锦书。
燕追捏紧藏在衣袖里另一件小物,不知是在流连什么发问,“王爷,听闻你一直想给世子娶妻,不知是否已有中意的人选?”
任博握着锦书的手一紧,心中疑问的答案隐约冒尖。
他试探着回答,“任妄幼时就和故人之女定了亲,一朝调皮无意磕破了那位小姑娘的眼角,还偷拿我的玉穗给了对方……”
话说到这里,任博瞥见燕追眼角的细疤骤然一卡。
燕追垂下眼帘,藏住那一丝水光,“可惜了。”
“可惜什么?”
藏在袖口里的小刃破出一丝冷光,“可惜,我看不见他觅得良缘,与他人白首到老了。”
“卡!过了!”
孙琮当机立断地喊了卡,甚至破天荒地没有演员们去回看刚刚的表现。
“妆造和道具组抓紧时间准备一下,趁着演员情绪还在,我们尽量压缩时间拍下一场戏!”
片场进入了一场无声而紧张的忙碌。
时洲始终沉浸在自己的角色情绪中,远程没有多说一句话,很快地,开机声重新响起。
藏在衣袖中的小刀划破空气中的压抑——
时洲饰演的燕追在众位将士的错愕之下将小刀径直刺入自己的心脏,藏在衣袖内侧的血袋被能伸缩的道具小刀压破,顷刻间迸出的鲜血染红了素净的白衣。
天光乍破。
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阴云里散出一丝曙光,投射在这片根基已经腐烂的大宗宫廷。
“王爷,你听见马蹄声了吗?”
时洲咬破藏在舌底的血包,特意调制过的偏深的‘毒血’染浸了他的干涩的唇,绽开异样让人不舍的花。
哒、哒、哒——
马蹄声由远及近,那日任妄将他护在怀里一路飞奔回城时也是这样的声响。
早被破开的宫门终于出现了一道纵马飞驰而来的身影,燕追的视线一点一点地模糊,嘴角的弧度却一点一点溢起。
还好。
还好你没事。
还好赶在你之前动了手。
镜头里,一丝白色衣摆轻坠而下,旋转覆盖了整个画面,疾驰而来的马蹄声夹杂着一丝痛彻心扉的嘶吼。
“——阿煜!”
纵马出场的盛言闻仅凭一句台词就征服了人心。
待在场外的工作人员两眼泪汪汪,只觉得盛言闻这声现场的嘶吼,比预告里的后期配音来得还要绝望和痛苦。
监视器里的画面同步传来。
任妄几乎是扑到在了倒地的燕追面前,他顾不上自己重新开裂的伤口,将浑身是血的燕追拥在自己的怀中。
“军医呢?军医!”
任妄一边试图捂住燕追血流不止的心脏,一边又怕力度太过加速血流的速度。
明明是见惯了杀戮和鲜血的枭将,却因为心上人的鲜血而颤抖不止,“阿煜,你别怕,你师父已经赶过来了!”
燕追的师父,也就是神医木子朝是和任妄一块赶来的,只是马术不及任妄,所以还没来得及赶到。
燕追张了张嘴,只能溢出骇人的血色。
任妄搂着他不松手,“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你别睡,你别睡……”
燕追的睫毛颤了颤,镜头随着他移动到了任妄腰间佩戴的玉穗上。
任妄轻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摘下那枚沾染了血色的玉穗,声线里藏着哽咽,“我给你的,小时候就给了你的,你记不记得?”
“你还骗我是薄家遗子,其实这三枚玉穗的事也是我小时候告诉你的,是不是?”
燕追的母亲是先帝最宠爱的婉妃,当年,先帝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有活路,所以假借着不详的名义将燕追送出了宫。
先帝让人在宫外找了天生丑陋的同龄婴儿代替燕追被‘禁锢’看管,而真正的燕追则是被交托给了神医木子朝看管。
木子朝为了掩人耳目,刻意将燕追打扮成了小女孩的模样。
五岁时的燕追曾经短暂在边境小城待过一段时间,还遇上过比他大了一岁的任妄。
燕追天生就是白净水灵的模样,扮成女孩子瞒过了所有人,也瞒过了当时年仅六岁的任妄。
有一回,任妄拿着刚刚到手的习武小刀偷跑到燕追面前比划炫耀,却因为不小心脱手划伤了燕追的眼角。
“呜呜呜阿兄坏,师娘说破了相就没人要我了。”
“小玉,别、别哭啊,我长大了娶你好不好?阿兄娶你!”
任妄为了讨燕追开心,特意偷拿了西境王的玉穗,学着大人的方式作为定亲信物,还许诺了天天来看她,陪着她一起长大。
只是没过两日,燕追所在的小院就被被搬得空空荡荡。
任妄没能找到燕追,也误把他化名里的‘煜’字当成了‘玉’。日子一长,活在战场和杀戮中的他就模糊了这段幼年时光。
只是每当任氏夫妇提及娶亲的事,任妄的内心深处总是带着点承诺残存的记忆去否认。
“爹,你别担心我娶亲的事了,你儿子啊,此番前去都城已经找准心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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