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亦可平(101)
他们一路有惊无险,大约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顺利回到了青龙岭山谷中。路途有些小波折,但并没有暴露目的地。虽然看不见,但当方征重新回到郁郁葱葱的青翠山岭中,空中清香的气息,给方征勾勒着繁茂多姿的火山石壁旁的草木植物,还有时不时窜过的走兽小动物的声音,还有潺潺流动的河水声,和上面漂浮的坠网声……是那么亲切,他回来了。
他是多想再亲眼看一看这一切,希望眼睛能早日复明啊。
当初离开是为了解决险些被蛊雕覆灭的危机,如今归来时,他带着制造铜器的工具和几十个身强力壮的战士,还有一只会找磁矿放电的六十年不死的基因变异灵兽,以及死里逃生后身体素质变得非常过硬的“连风”。
说到连风……方征松了口气般心想,回到了他自己的地盘,都是他自己的人,这回再去问连风容貌变化的事情,总能得到清晰的回答了吧。
子锋神色复杂地踏入进山谷的通道,如果顶着这张脸,就意味着本来的面目会被那些曾经赶入殉葬坑的女人们看见。那种仇恨横亘心头多年想必都不会消去,子锋不怕她们,但他怕方征难过。他也不能伤害她们,那会使得方征更难过,但也不能眼睁睁任由她们找自己寻仇……子锋眼神一暗,这一路上想的主意,也到了该实施的时候。
第62章
这段时光并不是方征最痛苦的日子,但却是让他思考得最多、也潜移默化影响他性格最多的。
眼盲所带来的无法把控之感,让方征觉得自己软弱,于是他收起一身尖刺,试图慎重、笃实与忍耐。他的心也因此破碎却平静,他常常想如果一辈子都看不见了要怎么办。方征向来总从最坏方面去考虑,只要一想到这个问题指向于类似“被人照顾一辈子”之类的解决方案,他就一阵阵窒息。
因此,方征没有及时根据“连风”几次极小的不对劲推测出真相。
在接近青龙岭山谷的时候有一次,队伍在歇脚,方征耳边充斥着九黎人带着的家畜哼声(他们带了猪和鸡),战士的小孩嬉闹声,以及操控铜炉的老战士唾沫横飞讲故事之声,方征倚靠在树旁养神,小紫狪蜷缩在他的肩头毛茸茸蹭着他,不一会儿方征感到“连风”又凑过来钻进他怀里索取温暖的拥抱。方征现在很少责备或训导他,只以沉默应对,任他抱着自己,只要不动手动脚就行。
子锋习惯如此亲近方征,在漫长的夜晚中这是他的欢喜与慰藉,这段日子他绞尽脑汁思考和有比部落女人的接触问题,低声问:“征哥哥,你有恨过什么人吗?”
“很多。”方征据实以对,他从前是个愤青,遭逢坎坷,从上到下恨过也很多人,也恨一身尖刺不懂事的自己。
“那他们恨过你吗?”子锋又低声问。
“或许吧。”方征想起那些打群架后的恫吓夸张,漠然道。
“那该怎么办呢?”子锋苦恼道。
“还能怎么办,打得过就打,惹不起就躲。”方征耸肩。
子锋笑道:“为什么我觉得征哥哥好像很无所谓?”
方征平静道:“因为那些再也不是我生活的重心了。”伤害也好,仇恨也罢,都已经像退潮后的海滩,永远封存在方征无人得见的少年时光中。相比起来,失明所造成不适应感,对方征来说是一种要克服的新东西,他经历过糟糕得多的事情。
“你为什么问这些?”方征摸了摸他的头。
“好奇罢了。”子锋轻描淡写,心中若有所思,他的想法逐渐变得清晰,继续靠在方征怀里安睡。
又过了几日,眼看就要到青龙岭山谷入口,入口开始就会有人看守,子锋推测看守者很有可能是有比部落认识他的女人,于是就对方征说:“征哥哥,我去山谷边缘巡视一下,看有没有适合放哨的高地。”
“东边高地是仆牛,你要做什么?”
子锋心里咯噔一声,那他就要尽量远离东边高地,仆牛可不会对他手下留情。“这个山谷差点受到鸟类袭击。既然仆牛在东边守着,我就去西边看一看好了,对付鸟类可以搭建‘铃铛网’来警戒。”
方征道:“你今天就要去弄吗?这么着急?”不过方征一想,这事情也宜早不宜迟,也算是他的一块心病。连风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对于他们来说非常有利。“那你从山谷内侧上去。”
“那样没有意义。”连风道,“我要试试从外面山壁能不能翻进去。”
“也行,”方征道,“那你就给山谷周围来个‘大检查’吧。”
子锋勉强听得懂,“嗯,我晚上再回来找征哥哥。”贯彻着那句“惹不起就躲”,子锋避开了山谷入口处第一道警戒线。但这并不是最终解决问题的办法,他还有其他安排。
方征带着九黎人来到山谷隐蔽的通道入口,看上去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土坡,但当九黎人走上去时,四周忽然呼啸着射过来十几条带毒箭的飞索。方征身边却一根都没有。九黎战士当然也不是吃素的,他们飞快地用武器挥砍而去,挡开第一波偷袭,还割断了几根绳子。
方征听声音,感慨道,如果真的对阵,这些经过训练的男性战士俨然更占优势。
“收起来,”方征对周围道,“他们是朋友。”
四周草皮翻开,走出数十个持矛斧的女人,她们是以藤茅为首的“女狩”所组成的守卫队伍,负责在入口附近放哨警戒。
“你终于回来了。”她们惊喜地对方征说,这段时间她们提心吊胆,安防工作比以往更细致认真,也加紧了锻炼,如今的体能与战斗素质倒是要比方征离开时好一些。
虽然方征看不到,但能从她们的脚步声中听出来,这又增加了方征的经验:不能一味让她们依赖自己,自己偶尔离开反而更能锻炼对方的自立自强。为了不让她们失去这种紧张感,方征指了指自己眼睛道:“回来是回来了,不过别指望,我要养伤。”
藤茅她们又吓了一大跳,认真看去方征拿着黑色的剑在前方路上戳戳点点。方征居然失明了,这让她们心中沉重——她们一直觉得方征是神,忽然意识到他也是会受伤的凡胎肉.体。
平时都是子锋牵着他,现在子锋不在,方征摸索着走起路来就慢一些。但他也不让别人搀扶,靠着记忆和听力与感觉走到小土坡前,手掘出两块草皮,九黎人惊讶地发现地面上竟然出现了一个地洞。
方征沉吟道:“这个铜炉,看看怎么塞进去。”
那通道和铜炉的宽度差不多,勉强可以通过。可是狭长的通道势必无法让二十个战士同时抬着,它的重量不是前推后拉能够解决的。
“我们要做些滑行装置。”方征又说了个他们不懂的名词。
其实最好是做滑轮,但没有工具无法削成轮形。方征指挥这些人去找来很多木头,斩去头尾,就得到了一根根的圆木,把圆木砍成小截,垫在通道中,成为一个简陋滑行装置。有了圆木在下面滚动,找了九黎人中力气最大的两个战士前推后拉,好歹把铜炉艰难地送进了狭长的通道中。
后面使用过的圆木又被递到前面垫着,用这种原始方法折腾了大半天,终于把铜炉送了进去,从通道出来后骤然天地一宽,九黎人都看花了眼。
“真是太漂亮了。”跟着来的唯一香尤巫赞叹着对方征道,“你们比湘水竹边的环境还要好。”
这里草木繁盛,肉眼可见的果实类就有栗、杏、桃,有高大的银杏和松,有树冠浓密的望天杉,有野桑,低矮的地面石边肉眼可见许多薯藤和真菌,远处是一栋栋灰黑色的小屋,笼罩在水雾中。清澈的河水仿佛玉带般穿过这片肥沃的土地,河中不时跳跃起小鱼。
方征听到山谷内熟悉的自然声,心情好了许多,不过如今他没心思欣赏。让九黎人先把铜炉抬到山谷边缘无人处,道:“去开个会,讨论一下你们的安置。那个铜炉我也要尽快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