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桃夭(38)
说完这句话,宴黎的脸色终于肉眼可见的难看了起来。他确实性情冷清,以至于看见山下惨状时,他是第一个冷静以对的人。可这并不代表他心中就没有波动,他的父亲,他唯一的亲人作为边城的守将,在城破之后会是何种遭遇,他其实可以想象。
众人的家都在边城,如今边城破了,没有一个人的心底是轻松的。可温梓然忍着,宴黎也忍着,她们都知道贸贸然的行动带来的只能是无谓的伤亡,真正的战争并不会因为他们这几个小卒子改变分毫。
许是宴黎的脸色实在太难看,高大山等人终究没敢说话。可就这么躲回西山上,众人显然也是不甘心的,于是双方对峙着,始终没有人先一步松口。
然后沉默了许久的柔嘉突然开口道:“我不信我父王就这么跑了,我要进城去看个究竟!”
她话音刚落,宴黎便厉声否决道:“不许去!”
柔嘉顿时急了,她不信燕王跑了,也不信父王会将她丢下。于是红着眼睛瞪向宴黎,怒道:“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许不许。”
宴黎却冷冷扫了她一眼,旋即嗤笑道:“别说进城,你以为你能靠近城门?”
柔嘉顿时被堵得一噎,她扭头看向山下城门,那里时不时还会追出几个胡人骑兵来。人数虽然始终不多,但她和自己的侍女侍卫加起来也不过三个人,真倒霉遇上了胡人,那可真是连跑都没机会跑了。
小郡主一脸倔强,无法反驳宴黎的话,却也不想放弃自己的打算。正在这时,她听宴黎说道:“城中形势不明对我们也十分不利。你们先回西山,我去城中打探一二。”
第0章入城
一群人一起行动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说还有温梓然和柔嘉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累赘”, 就是柔嘉的郡主身份也没人敢放她轻易涉险——虽然燕王刚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跑了, 可正是因为他跑了, 众人才更加不敢掉以轻心, 更别说遥远的京城里还有个对小郡主颇为宠爱的皇帝。
最后商议的结果还是宴黎独自入城打探消息, 其余人暂时退回西山观望。一来他的身手是众人之中最好的,没有累赘的他想要在危险之中自保也更容易些。二来宴黎的性子便是说一不二, 他既然下了决定,众人哪怕心中不甚放心, 最后也还是争不过他, 更说不不了他。
只临走时,温梓然忽然拉住了宴黎的手, 千言万语她也只说了一句:“阿兄,我等你回来。”
宴黎原以为她是要阻拦自己的,毕竟所有人中她们二人最为熟识, 哪怕是柔嘉,在这一天的逃亡中也与温梓然疏远了些。或许不是有意, 可在柔嘉自己都无自保之力的时候, 自然不会再想要揽温梓然这个“累赘”上身。可以说温梓然今后的安危,已经全部系在宴黎身上了。
然而温梓然没有, 她没有自私的束缚住宴黎,反倒给予了全副信任。这种信任让宴黎动容,连带着眼神也迅速温柔了下来,他抬手按住了温梓然的肩膀, 温声说道:“放心,我会回来的。梓然你先跟着大山他们,他们会照顾好你的。”说完顺势推着温梓然转身,将她交付给了高大山。
在高大山心里,温梓然就是宴黎的小媳妇,也算是他们的大嫂。此刻他早没了调侃的心思,听了宴黎的话便重重点头承诺道:“老大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温姑娘的。”
宴黎点了点头,并没有更多的叮嘱,转身便走。而就在两只手分离的那一瞬间,他才感受到了一点点阻力,也由此感知到了温梓然那几不可察的一点点担忧挽留与不舍。
不过没有关系,他会回来的,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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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门并没有像宴黎等人猜想的那般已经全面溃败,事实上边城的守军仍旧在顽强的抵抗着胡人的入侵。只不过城门开得越久,入城的胡人越多,伤亡也就越大,渐渐地便不能再将人全部拦下了。
宴擎看着数十骑胡人再一次越过战线,奔入城中,终于沉声下令道:“后撤,入城巷战!”
拿步兵去硬抗骑兵,哪怕入城之后骑兵没有了冲锋蓄力的便利,也几乎是拿人命在填。宴擎他们之所以在北门僵持了这么长时间,为的只是给城中百姓拖延些时候,让他们有机会从南门逃离。到了现在,越过他们的胡人已经不知凡几,而他们自问也已经拖延了足够的时间。
军令一出,所有人立刻后撤,将城门附近的那一片空地全然让给了胡人,转而分散避入了边城纵横交错的街巷之中——这里本是梁国的第一道防线,整座城市都是为战而生,城中的布局自然也多有考究,平时或许看不出来,但其实每条街巷都有为巷战考虑。
胡人的铁骑再是凶悍,在边城并不宽阔,甚至时不时还有机关埋伏的街巷里,也全然施展不开。
宴黎入城时运气还不错,前一批数十个胡人刚刚从南门冲了出去,追着那些逃亡百姓和燕王的踪迹跑远了。等他摸到城门口时,南门已经没有多少百姓再往外逃了,也不见下一批胡人追兵的踪影。
他小心翼翼的入了城,没意外的看见一地狼藉,甚至入眼就能看见十几具伏倒在地的尸体,空气中也弥漫着血腥气。若是柔嘉真的来了,只怕在城门口就得先吐一回。不过这些对于宴黎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他连一眼都没有多看,便迅速绕开那些尸体跑入了城中。
边城平时便不算很热闹,战事爆发之后更是一片死寂,大街小巷里都不见了人影。安静许久之后,或许会有一两个脑袋从屋后或者巷子里探出来,四下张望一番,确定没有胡人的踪影,便背着大大的包袱,拖家带口的往南门跑……
宴黎翻墙跳进了一家人的院子,观察一番之后发现已经人去屋空,于是又翻墙去了另一家。如此一连寻了四五家,终于找到了一户主人选择藏在家里的。于是又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将人找了出来,不等对方发作或者求饶,他便先一步开口问道:“城中现在局势如何了?”
这一家有五口人,上有老下有小,自觉逃出去也跑不远才选择留下的。被宴黎找出来的青年甚至都没看清他的模样,闭着眼睛就想要拼命,等他被宴黎轻松制住就觉得自己死定了。直到听见宴黎的问话,他愣愣的扭头一看,发现不是胡人闯进来后,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
宴黎有些不耐烦,但最终还是从这青年口中得到了些答案——城是昨晚半夜破的,他们住在城南不知道具体情形,但直到今早城里才出现了胡人烧杀抢掠。然后就有许多人逃出了城去,他们是逃不了,也不相信边城守军就这样败了,所以才留下的。
这些人早早就藏了起来,不知道太多消息也是正常,宴黎没有再为难青年,让他重新藏好了。他自己则不再耽搁,翻出这家院墙之后,便直往北门方向奔去。
边城说大不大,但真要用脚来丈量,南门到北门却也不近。
宴黎一路又遇上了几批胡人,但零零散散的人数都不算多。他没有去招惹,躲着人继续往城北跑,结果刚穿过一条小巷就险些被巷子里的机关射中!所幸他对这些藏在城里的机关很熟,自己反应也快,这才险之又险的避开了,只是衣裳被划破了两处。
旋即便听暗处一人喊道:“等等等等,好像打错人了。”
宴黎本就对这些机关熟悉,听见声音后目光一扫,迅速的翻上围墙,果然便见着墙内角落里正有几个军士严阵以待。他眉峰微微一压,问道:“巷战了?”
巷战可不算好事,更多的时候代表着城破之后最后的抵抗……
边城的守军没有几个不认识宴黎的,不说他宴将军独子的身份,就凭着宴黎之前常在军营演武场里虐人,看见的军士也是不少的。这几人自然也都认得,抬头一见是他,紧绷的神情顿时一松:“小将军是你啊。”说完又气愤道:“这些胡人使诈,城门都弄坏了,不巷战也没法子。”
宴黎于是在这些军士口中得到了更多的消息,不提那让众人恨不得食肉寝皮的振威校尉为何叛变,他直接问道:“你们可知我阿爹现在何处?”
几个军士闻言面面相觑,最后都无奈的摇摇头——他们只是普通的小兵而已,分散之后哪里还知道主将所在?更何况现在是巷战,化整为零后最是灵活的时候,宴将军也不是根柱子,他有脚是会跑的,除了身边跟随的亲兵谁又能知道他跑去了哪里?
宴黎也没多失望,至少他确定父亲暂时还好好的,一颗提着的心便也放下了大半。
当然,留在这里是不可能的,就算找不到宴擎,宴黎也得去城里四处看看——西山上还有一群小伙伴等着他呢,如果城中的情况没有糟糕到极点,相信高大山等人还是乐意回城来尽自己的一份力的。只有柔嘉,在燕王已经离开的前提下,小郡主何去何从就成了问题。
离开这几个埋伏的军士之后,宴黎再次上路。又遇上了几次胡人,也遇上过几拨打巷战的守军,避无可避的情况下他也杀了几个胡人,然后一身血的继续在城中穿梭。
因为散布在整个边城的敌人,城南到城北的距离似乎被无限延伸了。
傍晚时,宴黎带着满身的血,终于见到了藏在一处民居里的宴擎。他是被宴擎的亲兵看见,然后偷偷拉进来的,连宴擎也没想到会在这时看见他,不过惊喜很快就被惊吓代替了。对上千军万马也面不改色的宴将军脸色大变,拉着宴黎便问道:“阿黎,你伤到哪儿了?”
不怪宴擎被吓到,实在是宴黎此时的模样太狼狈。他满身都是血,身上的衣裳也破了许多处,有这两日被胡人刀箭划的,也有在西山上赶路不慎被荆棘树枝勾破的。乍一眼看去,他的衣裳已经破烂不堪了,配合当下情形,宴擎理所当然的觉得那不是衣裳破了,那全是伤口!
宴黎眼见着宴擎着急,这才抬起左手,指了指手臂上一道划伤,说道:“这里。”
宴擎呆了呆,又将宴黎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只伤了胳膊?”
等到宴黎点头之后,宴擎才彻底松了口气,而后从亲兵身上讨来了金疮药和纱布,亲自为宴黎处理伤口。这一番做派落在亲兵们眼中,也只在心里叹一声“宴将军果然慈父心肠”,其余倒也没多想什么。然后偶然间看见宴黎露出的胳膊,又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小将军胳膊真白真细,跟个小姑娘似的。”
宴擎的动作很快,没多会儿功夫便替宴黎包扎好了伤口。在此期间,宴黎自然也没闲着,便将这两日一夜的经历都与宴擎说了,末了问道:“阿爹,郡主和大山他们都还在西山上等着我。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要我去西山把大山他们都带回来吗?燕王跑了,郡主也不知该如何安置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