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众人看着,不觉得解气,反倒有种莫名心慌。
白宜城见状,心里痛快了些,作为长辈的尊严回来了不少,他哼了一声,阴冷道,“多一句废话,老子就再把你往聋了扇。”
“这是干什么!”林小菲从她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积极地扮演她的角色,急急忙忙抽了两张纸,按在白晓阳半深不浅的那道伤口上,带着哭腔对丈夫怨怪道,“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脾气,他好容易回一趟家,你多包容包容怎么了!大过年的还要把警察招过来吗?你也不怕外人看笑话!”
又对张霖说,“实在是不好意思,这,请过来一起过个年,反倒是……”
“没事没事,”他正看得兴起,只摆手道,“谁家不这样?有矛盾,打打闹闹的,都正常。”又转脸对白宜城说,“你这脾气也确实得改改,当年就是,心直口快得罪了不少人。”
白宜城原本绷着一张脸,此时又羞愧道,“是我这侄子,太不像话了,平时也没教养好。”
林小菲把地上玻璃渣扫了,又叹了口气,对白晓阳说,“疼不疼啊,你先捂着,婶婶给你拿酒精去,得消消毒……你别怪你叔,多少年了他就这样,你都明白的。别往心里去啊。”
白晓阳看着酒桌上有来有往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的白宜城,又转过脸打量林小菲,忽然笑了一声。
他确实是好久没回家了。
白宜城觉得他装模作样,白晓阳不否认这一点。
他确实是在装模作样。
不装模作样,该怎么在这令人作呕的地方平静地待下去;不装模做样,该怎么强迫自己面对那一张张丑陋的脸。这间房子无论怎么改头换面,里里外外都是白晓阳最痛苦最厌恶最想摆脱的过去。地板换成了漂亮的木材,在白晓阳眼里依旧是溅过血的模样,这件房子再怎么翻修都会有一股腐烂腥臊的臭味,客厅,厨房,卫生间,目光所及之处无论哪里都乘载过他的鲜血和眼泪。大半辈子都在自讨苦吃,如今不想吃苦了,更一丁点委屈都受不得,如果不装模作样,白晓阳一进门就会开始发脾气。
人是会被惯出毛病的,也会在耳濡目染的环境下严重地受他人影响,不知不觉中,白晓阳早就被谁污染成了另一副的模样。有的是承接他脾气的人。
时至今日,如果还能继续容忍被这么对待,白晓阳会觉得自己疯了。
所以确实,他没必要再装模作样。
在眉眼处沾来沾去的手丰腴滑腻,白晓阳眯着眼,嫌恶地将她的手甩开。
“别碰我。”
虽然用力不大,但也并未收着力道。是很明显的啪!一声,好像一个轻轻的巴掌。林小菲猝不及防被甩开,愕然地后退了两步,声音一下子没收住,“你这——!”
白宜城见状更是恼火,“你干什么?对长辈动手动脚的,反了天了。”
白晓阳擦去脸上的血渍,看到衣服被弄脏,遗憾地蹙了蹙眉,对白宜城说,“这么多年,你对婶婶挥的拳头也不少。”
林小菲一愣,白宜城见他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本以为挨了这一下子,多少得知道收敛,没想到反而更肆无忌惮,“还敢这么口无遮拦?你真以为长大了成年了我就不敢打你了?你……”
对于白晓阳来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一直都畏惧着白宜城。暴力是使人快速屈服的最好的手段,瘦弱的孩子和强壮的大人之间只存在单方面的压制,这种压制会一直持续到成年后,即便力量不再那么悬殊,即便长大成人。在再一次面对施暴者的时候,依旧会感到恐慌畏惧。白晓阳没有将白宜城‘放在眼里’,同样,白宜城更没将白晓阳放在眼里。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上白晓阳的目光,还有那说不上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破天荒地,让人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
这种不对劲不只是白宜城感觉到了,林小菲和在座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像是一种经历了什么以后,一切都变成了云烟。因此不再受畏惧的控制。
林小菲是敏锐的,白晓阳淡然得过了头,应该不是有谁给他撑腰的缘故,而是一种不好言说的东西。她下意识后退了两步,顺着白晓阳不经意的一撇,看见桌上放着一把刚用来剥皮挑蒜的小刀,心下一惊。
她不知道,白宜城也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白晓阳在对自己手腕划下那深深一刀的那一瞬间,很多东西就此改变了。是死过一次的人,是放弃过生命的人,连自己都抛弃过,所以很难再怕什么。
因为讨厌血凝固在皮肤上的感觉,白晓阳舔掉了嘴上粘到的血渍,笑着说,“本来想走的,但是现在看来走不了了。”
白宜城被那种不太健康的眼神盯着,忽然很不舒服。继而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他目光狠厉,猛地站起了身,“这是你自找的。”
林小菲连忙拦住,但这次她不是在演戏,是真有些慌张,从刚才开始她就盯着白晓阳的一举一动,那把刀就躺在桌子上离白晓阳很近的位置,虽然觉得并不至于,但她总感觉逼急了不是干不出来。白晓阳就是很不对劲。她本以为他不会一个人来,为此还焦虑了一段时间,最终知道是一个人也就放心了,只要能见面,那就是好办的,一条鞭子一块糖,再加上对小云的亏欠,她始终认定白晓阳还和以前一样好拿捏。
但现在看,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这是干什么啊,饭桌上,”有亲戚见状,对白宜城气恼道,“孩子有脾气也正常,你扔东西就是不对。”
“好容易回来一次,闹的大家都不愉快。”
“是啊,老三你看你……”
有真心实意想化解尴尬的,也有看似规劝实则在拱火的,白晓阳没有等他们左一句有一句地将台词念完,他直直地冲着白宜城走过去。桌上的人噤了声,交换着眼神,见这剑拔弩张的模样,说不定是真要起什么肢体冲突,有年长的也坐不住了,连忙站起来要拦,不管拦哪个,总之不能真对上了。白晓阳暂且不清楚,但白宜城向来自大粗莽,一旦上了头,那真是说动手就动手的。
起来拦着的是个长辈,白晓阳眸光闪烁,将他不轻不重地推开,说,“不要挡我的路。”
“欸!”那人被推的一个踉跄,气恼地呸道,“不识好人心!看你被你叔狠揍一顿就老实了!”
“就是!这孩子真是……”
白晓阳笑着说,“他不敢。”
“不敢?”白宜城气笑了,他见白晓阳还真拿了桌子上那把削皮的刀,自己也血性上来,不顾左右两边哄劝,作势就要握着拳头起来,又被身边张霖叹着气扯了一把,说老弟还是先坐下。
这屋子里的气氛终于活络了起来,有了正经大家庭里‘热闹’的气氛,隔着窗户往屋里看还以为大伙站起来敬酒干杯呢。这段三五步路的距离白晓阳走得不快不慢,白宜城被劝上了头,开始叫骂,说他有本事就冲他的颈子来,多来两刀,从小吃他的喝他的养到大如今翅膀硬了就翻脸不认人,他等着白晓阳有胆子动手,打算再赏他一个耳光,没打算下手太重,目的是吓唬也是立威。打聋那也只是嘴上说说,他也不蠢,肯定是不会再犯以前的那种错。
那边正骚乱着,林小菲不敢过去,但眼睛却一直死死盯着白晓阳手里的刀,她现在拦也是来不及的,此间白宜城瞪着眼睛,攒红了脸,嘴里不干不净,两边胳膊被一左一右拉着挽着,张霖拍了拍白宜城的肩,正要说什么,白晓阳将桌上摆落的分酒器清扫到地上,这动作其实很温和,看起来真就只是想清一清桌面,只是滚落碎一地的声音听着怵人,白宜城愣了一下,很快又转道骂轮的找你在这摔东西砸碗的,白晓阳没让他说完,一脸失落地,将胳膊抬了起来。
林小菲眉心一跳,脑子嗡了一声,和饭桌上捂着嘴的姊妹妯娌一起惊叫出声,“白晓阳!你不要胡来——!”
砰!
像是一出小品,正到了包袱响的时候,台下掌声雷动,却忽然被按下了暂停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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