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悼会准时开始,司仪拿着话筒一脸哀痛地念起讣告。大堂疏落有序站满了人,粱桭领着周颂挑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周颂随众人垂手肃立,不时听到人群中传出轻微的啜泣声。他突然想起了刚才遇见的那个叫窦晴的女人,于是悄悄在人群中寻找,在斜后方角落里的花圈后面找到了窦晴。窦晴的位置很偏僻,又被花圈挡住,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那里还站着个人。她将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却没有和其他人一样低下头表示哀痛和悼念,而是直视前方,身姿挺得笔直。
周颂本以为她看的是摆在礼堂中央的骨灰盒,很快发现她看的不是佟月的骨灰盒,而是佟月的丈夫石海城......石海城站在司仪右手边,低头默哀,眼泪直流。
司仪念完了讣告,下一环节是石海城致辞。石海城从司仪手中接过了话筒,从西装口袋里拿出写好的草稿,先谢过今日参加追悼会的宾客,然后痛不欲生地说起对爱妻的追念。
周颂听了几句,愈发觉得无聊,目光又悄悄溜向斜后方,却发现那架花圈后空无一人,窦晴已经不见了。他想找找窦晴是不是走了,脖子刚一扭动,粱桭就拍了下他的手背,低声道:“别动。”
追悼会最后一个流程是宾客们依次献花,周颂把手中的白玫瑰放在佟月发骨灰盒前,短暂地看了一眼佟月的遗照,然后走出了大厅。冗长的追悼会早已把他的耐心消磨殆尽,他一个人坐在灌木丛边的长椅上,解开系得一丝不苟的西装扣,然后拿出打火机和烟盒点着一根烟。
一根烟即将抽完了,粱桭才从三号厅出来,对他招了下手,道:“走了。”
两人去停车场开车,掉头返回市区。
粱桭开车,周颂坐在后座。周颂一上车就把西装外套脱了,领带也解掉:“今天好像是我第一次参加别人的追悼会。”
粱桭:“有什么感想?”
周颂:“无聊。”
粱桭:“这不叫无聊,叫严肃。”
周颂:“为什么一定要把追悼会和葬礼办得这么严肃?”
粱桭:“那依你高见呢?”
周颂:“等我死了,我要在夜店里办葬礼,请所有人在我灵前蹦迪。”
他这话说的荒唐,本以为粱桭一定会教训自己,但粱桭只是短暂地沉默了片刻,然后笑了笑:“挺有意思。”
回市区的路上,粱桭不再说话,显得心事重重。周颂让他停车他也没听见。周颂拍了拍驾驶座椅背:“阿桭哥。”
粱桭:“嗯?”
周颂:“停车啊,我说了好几遍了。”
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市中心,粱桭把车靠路边停下,没着急解门锁,先问他:“你去哪儿?”
周颂抓着门把手准备随时下车:“不是说好了,我答应去追悼会,你就给我放一天假么。你要是敢说话不算数我就敢辞职走人。”
粱桭:“我问你去哪儿,你说了就可以走。”
周颂:“我去见一朋友,你不认识。”
粱桭解了车锁,叮嘱道:“晚上早点回家,明天准时上班。”
周颂摆摆手,穿过人行道去了街对面,走过一条步行街,一拐弯就看到了开在街角的盛大洗车行。他站在店外往里看,洗车间停着一辆奥迪,两个身穿防水背带裤工作装的男人正拿着水枪往奥迪车上喷水,那个染黄色头发的他不认得,另一个肩上搭着毛巾的是秦骁。
水枪喷水声很吵人,周颂叫了一声秦骁的名字,但是被水声压制住了。秦骁专心干活儿,也没有发现他。还是和秦骁一起洗车的黄发年轻男人发现了站在店外的周颂,周颂连忙指了下秦骁,黄发男用水枪扫了下秦骁的腿,然后朝门外扬了扬下巴。
秦骁看见周颂,把水枪关了,喊道:“等我五分钟!”
周颂不想扯着嗓门喊话,只点了下头。
秦骁加快动作,打开水枪把车身洗刷干净,然后脱掉工装和湿透的上衣,拿着一件干净的短袖光着膀子跑了出来,人未到声先到:“你来之前咋不给我打电话。”
他上身没穿衣服,古铜色的皮肤沾了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更打眼的他身上结实的肌肉块,尤其是那码的整整齐齐的六块腹肌。
周颂道:“我打了,你没接。先把衣服穿上。”
秦骁三两下穿上短袖,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果然有一条未接:“还真是。可能是水声太大了,我没听见。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前面开车。”
秦骁一股风似的跑走了,没一会儿开着白色瑞途回来了。周颂轻车熟路的坐在副驾驶,系上安全带:“你总开朋友的车,你朋友没有意见吗?”
秦骁道:“前两天他打牌输给我了,车借我开一星期,还回去的时候再把油箱加满就行了。”
周颂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赌神。”
秦骁笑道:“是啊,我藏得可深了呢!”
今天是他们送邵东成去疗养院的日子,经过这段时间在医院的治疗,邵东成的腿好得差不多,周颂提前和疗养院取得联系,和院方约定好今天将人送过去。秦骁准备好了轮椅,但是没有把轮椅搬到病房,直接把邵东成背在背上,一路背到车里,然后开车直奔城东近郊的蓝天疗养院。
把车停在疗养院内部的露天停车场,秦骁从后备箱里搬出轮椅,将邵东成抱上轮椅,然后推着轮椅和周颂走在夹岸芬芳的浓阴小道上。蓝天疗养院因环境好,医疗配置高等优点在聿城稍有名气。举目四望,绿树花园和人工湖之间错落着一栋栋圆顶白色小楼,像是一片高档的别墅区。
秦骁咂舌:“这地方很贵吧?”
周颂道:“比普通养老院贵一些。”
找到综合部大楼,一位穿粉色护士装,身材丰腴的年轻女人接待了他们。女人是护士长,负责给邵东成做入院前的体检和一系列手续。做整套的体检很麻烦,遇到耗时的项目还需要排队。这座疗养院不仅接收行动不便的老人,也接收其他慢性病患者,不限老年人和年轻人。
做检查的科室里消毒水味浓重,周颂被消毒水气味刺得鼻根发痒,邵东成做完胃镜后又呕了一地,异味飘得满楼道都是。他捂着鼻子掉过头去,脸色发白,突然也想吐。
秦骁连忙叫来清洁人员打扫地上的秽物,见周颂脸色实在不好看,便道:“你出去透透气吧,我带大爷做剩下的项目。”
周颂胃里实在犯恶心,难受得出了一身虚汗,对秦骁说:“那我在外面等你。”
秦骁:“行行行,你快出去吧。”
周颂下了楼,在一楼大堂自动贩售机里买了一瓶水,走出综合楼深呼几口气又喝了半瓶水才把反胃感压下去大半。他看了看周围,看到前面傍着假山喷泉建有一座长亭,就去了亭子里纳凉。
他把手机拿出来,告诉秦骁自己在喷泉边的亭子里。发完消息把手机放下,看到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推着轮椅朝这边走了过来,轮椅上坐着一个身穿白色病服,肤色苍白身材消瘦的女人。男孩儿想进亭子里来,但是看到亭子里有人,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可阳光毒热,他还是推着轮椅慢慢走来了。
他和周颂保持距离,把轮椅推到亭子里的石桌旁,在一张石凳上坐下。他随身带着一只挎包,他从包里拿出一只水瓶,把瓶口的吸管放在女人嘴边,道:“姑姑,喝点水。”
女人脸上的表情很呆滞,双眼空空地望着喷泉的方向,偏过头避开了吸管。男孩儿又把吸管递过去,加大了音量:“喝点水,就喝一点点。”
女人像是听懂了,含住吸管吸了几口水。
男孩儿把水瓶搁在石桌上,隔着盖在女人腿上的一条薄毯为女人按摩大腿肌肉。但是女人右腿膝盖以下是空瘪的,她似乎只有一条左腿。
女人应有三十多岁了,这男孩儿十六七岁的样子。男孩儿身材高瘦,长得清秀白净,穿一身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右手手肘和膝盖有两处新鲜的擦伤。男孩儿寡言沉默,一副心事沉重的模样,没有他这年纪应有的活泼和朝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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