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施没见过什么世面,这辈子头回住进有衣帽间的房子,在里边遨游了好久,恨不能晚上都睡在衣柜里。
五月底,翁施还涨了一次工资,每月涨了五百多块,他人逢喜事精神爽,走路的步伐是轻快的,说话的语调的欢乐的,脸上的笑容是傻气的。
有了衣帽间,又有了钱,翁施干的第一件事儿就是上网买衣服,他看中了一家正在做促销的网店,店名叫“男棱的衣柜”,里边的短袖一百块钱三件,如果需要微信好友帮忙砍价,还能再便宜。
于是宋科长收到消息:预计再邀请两人,直接免费拿!点击进入拼哆哆,帮我砍一刀!
宋科长见到他那五颜六色的衣服就头疼,回复道:小翁,咱能别这么强人所难吗?
当晚,翁施在小本子里愤而写道:阿尧甚至不愿意帮我砍一刀!举手之劳尚且不帮,伤心了!
宋科长给翁施播放了一首歌曲:《伤心总是难免的》。
第122章 尾声(中)
时间就在平淡又温暖的生活中一点点流逝。
萧衍高考结束,估分后上新阳大学应该是没有问题;宁王殿下的快抖粉丝数成功破千万,成为了头部大网红;王冕接管了家族企业在华南的一个大区,生意拓展的有声有色;王明哲被提拔为市骨干,公派去美国学习半年;小丽怀孕三个月了,丈夫总在傍晚来接她下班;齐奇也谈了个男朋友,据说两个人常常吵架,分分合合好多次,就是离不开对方……
转眼夏天都要过完了,宋尧和翁施的笔记本也写掉了两本。
翁施有时候走在路上,看到蓝的天、白的云、绿的树叶,忽然会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这样柔软的、鲜活的、幸福的生活真的是属于他的吗?
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每次他这样发呆,宋尧就会敲敲他的脑袋,然后紧紧牵住他的手,说他是个呆瓜,又在犯傻。
翁施在宋尧温热的掌心里汲取到一种无比坚实的安心感,然后他在心里笃定地告诉自己,是真的,都是真的。
从前他常常梦见以前的事情,他梦见年幼时,小小的他蹲坐在村口张望,等待着父亲回来接他;他梦见他的每一个生日,只有他一个人在小房间里,为自己唱一首生日歌;他梦见十五岁那年的天摇地动,断壁残垣下只有他一个人,他绝望地想不要救我了,就这样离开这里也不错……
现在他很少做这些梦了,偶尔他会梦见妈妈,虽然面貌有些模糊,隔着远远的,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但翁施就是知道那就是他的妈妈。
翁施在梦里和妈妈说话,他说你放心吧,我现在很好,有很多人爱着我;我现在是一名出色的人民警察,我保护着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普通人;我交了许多的好朋友,他们都是很好很温暖的人;我和宋科长也很好,我很爱他,他也很爱我。
梦境里,妈妈只是远远地看着他,并不和他说话。
翁施加大音量朝她喊,你在那边好吗,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吗?你以后不要来看我了,你去过自己的生活吧,不要记挂我。如果真有转世,那你下辈子要做个快快乐乐的小姑娘,最重要的是你要长命百岁。你不用担心我,如果我想你,我就看星星。没有星星的日子也没关系,因为你一直在我心里。
妈妈好像落泪了,翁施看不真切,模糊间看见妈妈朝他摇摇手,那是个告别的姿势。
心头涌起强烈的不舍和酸涩,翁施睁开眼,才发觉泪水洇湿了枕巾。
翁施借着微弱的月光凝视身侧宋尧沉静的睡颜,他想也许世上真有神明,神明会将他的妈妈牵引到一个更好的地方,正如神明将他牵引到了宋尧的身边。
六月底,宋尧照旧陪着翁施去医院复查。
翁施最近偶尔会觉得后颈有轻微的刺痛感,经常还会发痒。医生分析是由于天气热了,原来残留的腺体组织会变得活跃。
翁施愣了几秒,讷讷地问医生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切掉的腺体会重新长回来吗?
医生微微一笑,只是说有可能会,但诚实地说,期待腺体自己长好的几率微乎其微,甚至很有可能留下后遗症,目前无法预估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为了杜绝后患,建议的方案是再动一次手术,将当年残留的腺体细胞切除干净。
翁施心中泛起淡淡的失落。
他并非不认可自己现在作为Beta的性别,只是他的原生性别是Omega,加上他是在那样残忍的情况下被切除了腺体,如果有机会恢复……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机会呢?
医生问道:“考虑好了吗?”
翁施十指紧紧攥在一起,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我、我——”
“我们选手术。”宋尧沉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翁施心头猛地一跳,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其实他理智上知道做手术是最稳妥安全的选择,但听到宋尧这么选,他还是有些失望和低落。
宋尧坚实的手掌捏了捏他的肩膀,对医生说:“辛苦您安排。”
回去的路上,翁施坐在副驾上,一直低着头没出声。宋尧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也没有出声打扰他。
到了家里,宋尧才一关上门,翁施憋不住了,红着眼眶扑到了宋尧怀里。
宋尧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揉捏着他的后脑,低声问:“难受了?”
“嗯。”翁施诚实地点点头。
宋尧轻叹一口气,问道:“小翁想再做回Omega吗?”
翁施略一思索:“其实也不是,但我就是……唉,不知道怎么说。”
他不知道怎么说,宋尧就耐心地等着。
片刻后,翁施染着鼻音的声音响起:“宋老师,你希望我是Omega吗?”
“希望啊,怎么不希望,”宋尧笑着说,“谁不想要一个橙子味的小翁。”
翁施喉头酸胀,可他已经不是橙子味的小翁了。
“但是吧,我最想要的是一个平安的、健康的、活蹦乱跳的小翁,”宋尧的声音格外温柔,“至于小翁是什么味道,对我来说一点儿都不重要。”
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并不华丽,也不煽情,但翁施忽然一下就释怀了。
他喜欢的人,因为他是小翁而无条件地喜欢他,并不因为他是什么味道。
翁施破涕为笑,然而片刻后,他又耷拉下嘴角。
宋尧捧着他的脸问:“怎么了?还难过呢?”
翁施抿了抿嘴唇:“我不想做手术,我害怕。”
翁施对于“手术”这件事有很深的抵触和抗拒。
他人生唯一一次手术,就是在十五岁那年,弟弟率先被救出去后不久,他也得救了。
他和弟弟几乎是同一时刻进的手术室,当时他的后颈鲜血淋漓,痛得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爸爸让他别怕,会没事的。
翁施问爸爸会在外面等他吗,爸爸承诺说一定会的,你就当睡一觉,等你醒了一睁眼就能看见爸爸。
医院里到处都是伤员,鼻子里闻见的是消毒水气味,耳朵里听见的是受灾者的哀嚎,眼睛里看见的是惨白的天花板。
唯一支撑翁施的信念是,爸爸会在手术室外等他出来。
但爸爸又一次食言了,翁施缓慢地睁开眼,身边没有人,爸爸在弟弟那边。
翁施知道的,爸爸不是没有陪伴他,也许在他还因为麻醉沉睡的时间里,爸爸是在他身边的,只是在他恰好醒来的这个时间点,爸爸恰好不在。
这些道理翁施都明白的,但他只有十五岁,十五岁的孩子怎么想也想不通,他还要被放弃多少次呢?
又或者说,他还要做的多好、多优秀,爸爸才会多关注他一些呢?
翁施害怕做手术,害怕麻醉醒来后看见空无一人的床边,害怕那段让他变得灰暗、自卑的记忆。
他把他的不安、惶恐和担忧统统告诉了宋尧,宋尧眼眶发红,更加用力地搂紧了翁施:“傻孩子,傻小翁。”
翁施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会陪我吗?”
宋尧垂头亲吻他湿润的睫毛,翁施笑了,他已经从宋尧的眼睛里知道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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