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在努力向钟应证明,自己是合格的乐器使用者。
“而且,我还会叫哥哥,帮我请专业的二胡修理师,看看它的情况。”
熠熠的漆黑眼睛纯粹澄澈,语气郑重,“这是柏老师送给我的二胡,我不能让它毁在我的手上,也不会让它成为装饰品。”
钟应拿到二胡的时候,就知道她所说的正是她所做的。
她将二胡保护得很好,而且琴皮琴弓的状态,焕然如新,一看就知道熠熠天天都有拉开弓弦,奏响音乐。
钟应来到这里之前的所有顾虑,都在见到熠熠之后,烟消云散。
她确实拥有许多乐器,但是这些乐器,并没有成为可有可无的玩具。
“我以为,你会那么多乐器,就不怎么喜欢这把二胡了。”
钟应假作埋怨,开玩笑似的说完,又夸奖道,“现在我替方老师见到它了,你那么珍惜它,我们都很开心。”
开心柏老师的二胡,得到了小女孩的小心呵护。
开心柏老师没有选错继承人,她奏得一手好乐曲。
钟应心中那一丝丝关于熠熠不出席纪念音乐会的困惑,稍稍减退。
毕竟,她那么小,那么可爱。
谁也不愿意她伤心。
熠熠接回了自己的二胡,视线有些沮丧的说:“其实我每天都有拉二胡,每天都有录视频。但是上传视频,要去杂音,要做特效,要嵌字幕。我不会,我得等哥哥给我做。”
小可爱也有小烦恼,她抱怨道:“哥哥总是挑三拣四,一会儿要我弹过钢琴才帮忙,一会儿要我拉一遍小提琴才帮忙,然后还不给我传二胡的视频,才让你们觉得我不怎么喜欢二胡。”
她的苦恼,将一切原因归结于自己视频主页上纷乱杂芜的更新。
连生熠仰头看钟应,央求道:“钟老师待会把我的二胡录像都带给方老师吧,这样她听完,就知道我没有偷懒了。”
钟应无法拒绝小女孩的请求。
他答应了下来,甚至说道:“我可以帮你看看,怎么做视频特效。顺便把你想上传的视频,都传上去。”
他印象中的视频上传,远没有熠熠描述的那么麻烦。
不过是打开编辑器,随便加入字幕,消除杂音罢了,什么特效都是一键添加,傻瓜式操作,特别容易。
连生熠一听,兴高采烈的欢呼道:“太好了,我要把这几周的视频,都上传上去!”
师生两人不务正业,走进音乐房做的不是合奏乐器,而是打开电脑弄视频。
熠熠不愧是经常上传视频的创作者,开机、开软件一气呵成。
她眼神期待的说:“钟老师,我的录像都在这个文件里,你打开剪辑,我跟你说从哪里开始、哪里结束,加什么特效。”
钟应坐到她让出的位子,信心满满。
然而,真正端详起熠熠打开的视频剪辑编辑软件,才发现一切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因为,这台电脑安装的软件,复杂又专业。
满屏幕英语的控制键,虽然不影响他的阅读,但是影响了他的理解。
他按照一般软件的操作,打开了熠熠的录像。
可视频清晰展现在屏幕上,接下来的任何操作,他都无法继续。
要么是点击上面菜单功能,看不出具体作用。
要么是弹出窗口,告诉他“没有进行什么什么操作之前,不能进行该项功能”。
句子他都懂,但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些提示的意思,更不能按照提示继续操作。
连生熠保持安静,坐在一旁瞪大眼睛。
钟应折戟成沙十几分钟,终于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这款软件太专业了,可能是连先生习惯用的,比较复杂。”
他看向熠熠,征求意见,“我们安装一个更简单的软件吧,也许特效和去杂音没有这款软件完美,但是你学会了使用,就能上传更多的视频。”
可惜,这个建议没有得到熠熠的欢呼。
她视线犹豫,小声的提醒钟应,“这台电脑没法安装其他软件。”
钟应疑惑看她。
熠熠又补充说道:“而且有些网站也打不开,视频都是哥哥处理好之后,发给妈妈。妈妈帮我上传的。”
小女孩直白的两句话,钟应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收起软件,点开桌面的浏览器,输入了常用的搜索引擎,却只看到加载loading,最后提示无法链接。
这样的情况,立刻让他猜测了许多为什么。
为什么熠熠天天都在录视频,上传到主页的频率,却是一两周一次。
为什么熠熠喜欢奏响二胡,她的主页依然在维持着钢琴、小提琴和其他乐器微妙的平衡。
因为,她的哥哥或者妈妈,不希望她获得更多的关注。
一个经常上传二胡或者别的乐器的小女孩,但凡在专一乐器上展现出独特天赋,就会像方兰、柏辉声发现她时那样,迅速的崭露头角。
钟应心思百转的猜测,最终回到了连君安的那首“即兴曲”。
孤独、悲伤、强颜欢笑。
透过斑驳树叶缝隙,偷偷仰望天空与阳光的卑微渴望,着实令他心疼。
他犹豫着要不要问出声,却见到连生熠离开了凳子,走向了音乐房的另一边。
“电脑一点也不好玩,还是等哥哥回来给我做视频吧。”
连生熠的话,显然已经习惯了这台并没有网络作用的电脑。
可她仍是笑着,声音雀跃又快乐的邀请钟应。
“钟老师,你弹古琴,我拿二胡,我们合奏《春望》好不好?”
第53章
音乐房安静回荡着古琴的泠泠弦声。
连生熠拥有的乐器种类, 远远超过了她擅长的类型,音乐房旁边的小小乐器房,还闲置着古琴、贝斯、吉他。
几乎囊括了所有弦乐器, 寄托着一位素未谋面的母亲, 对孩子的溺爱。
因为熠熠说, 这些都是妈妈工作回家,给她带的礼物。
并且希望, 连生熠可以学会它们。
“但我学不好古琴。”
连生熠专注的看钟应调弦, “我觉得它太难了。”
钟应调整着这张久未使用的桐木琴, 笑着问:“你是小天才,怎么会觉得难?”
“因为它和其他弦乐器完全不一样。”
小女孩的眼睛满是困惑,没法完美的表达感受, “我弹奏它的时候,觉得非常悲伤、非常痛苦,手指划过琴弦,就会不由自主的去想伤心的事情。但是……”
连生熠声音顿时扬起来,“我不伤心呀。可我弹奏它,就想掉眼泪。”
钟应听着她直白的讲述着古琴带来的痛苦,却沉默的勾了勾弦。
铮铮琴弦,利落铿锵。
古往今来, 琴抒其志,琴奏其心,弹奏的人处于什么状态, 指尖的琴弦就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
伤心的不是弹奏古琴的连生熠, 而是她压抑的灵魂, 在借着琴弦低声啜泣。
然而, 钟应浅淡笑了笑, 为连生熠找到了最好的借口。
“也许是这张琴的弦音太低沉了。”
他修长手指抚抹剔挑,按弦奏出一段凝重悲痛的旋律,“所以,它正适合杜甫晚年的诗句。”
话语间,流畅低沉的琴弦,回荡在隔音良好的音乐房。
连生熠那一丝丝的困惑,随着钟应的琴声,变成了一句句诗词。
国破山河在,物是人非事事休。
她期待的《春望》,正该是古琴深沉、哀婉的调子,也该是钟应缓挑琴弦、急勾中指的姿势。
连生熠神色惊喜,伸手拿起了朝露。
无须钟应停下等待,更不需要喊出“1、2、3”的节奏,她立刻就能接上旋律,为这曲《春望》送入草木春深的伴奏。
钟应弹奏着《春望》,依然能清晰听出连生熠的弦音。
远比隔着网络的视频更为纯粹果断,声音颤颤,宛如一位历经苦难的老人,手抚残垣断壁,潸然泪下。
这是一首哀乐哀曲,古琴与二胡两种能作伤怀悲戚之音的乐器撞在一起,便是无法抵抗的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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