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红(63)
他举着书晃了晃,宝绽从厨房那边扫一眼,冷冰冰的:“萃熙华都有书店,我看卖的书挺全的。”
他不愿意承认,但匡正知道,他是怕自己调到新部门不熟悉业务,特意去买的,“花这钱干什么,”心里头暖烘烘的,他有些轻率地说,“私银那套我都懂,弄几个漂亮小姑娘,公关就完事了。”
“瞧你说的,”这话宝绽不赞同,“等开场锣鼓的时候我翻了两页,私人银行这工作还挺有意义的,”他想起前两天他们在床上,提起私银时匡正那副鄙夷的神情,“你多了解,就喜欢了。”
意义?匡正冷笑,帮有钱人在英属维京群岛(1)开户、给小三小四小五秘密购置境外房产、暗中替私生子做财产分割,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儿能有什么意义,不过是高级点儿的臭帮闲罢了。
但这些话他不会对宝绽说,他希望他纯粹、阳光,只知道世界灿烂美好的一面。
匡正翻开书,开篇是这么写的:随着中国经济的跃迁式发展,中国的富豪阶层正以令世界吃惊的速度急遽扩大,以创业精英、行业翘楚、科技新贵为首的新兴富豪阶层正成为财富管理领域争相角逐的对象,而传统富豪家庭也开始面临企业和财产传承的关键时期,中国即将迎来私人银行业务蓬勃发展的黄金十年。
这段分析匡正认同,中国富豪市场的广度远超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但缺乏深耕,很多身家过亿的有钱人还在靠炒股买房来做财富保值。他接着往下看:
近年来,境外私人银行大举入侵中国高净值客户市场,除G&S私银部、新加坡德班凯略、香港富荣银行外,有着百年历史的瑞士老牌私银也纷纷登陆内地,对新兴的本土私人银行业务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冲击,但与此同时,以财富规划师、家族律师、税务师为主的高端金融和法律服务人才仍然严重缺乏,私人银行市场正处于供不应求的初级阶段。
“哥,”宝绽端着两个碗过来,“今晚吃方便面。”
匡正听见那仨字儿就生理性反胃,皱着眉头刚想拒绝,宝绽把面碗放在茶几上,金黄的面汤、几片煎过的里脊肉、微焦的葱花,有挑动人味蕾的色香。
“这是泡面?”匡正不信,拿筷子挑了挑,面条真是弯弯的。
“葱香排骨面,”是上次在翡翠太阳,匡正自己去买的,宝绽挨着他坐下,“你糟蹋过的葱我全放里头了。”
匡正随他说,这么亲的弟弟说两句,死不了人:“说吧,你痛快了就行,”他放下书,低头吃面,“只要你不生气,我任你家暴。”
“谁家暴你了。”宝绽咕哝。
“刚才,”匡正扭个身,把屁股冲着他,“现在还火辣辣的。”
“不要脸……”宝绽瞥他一眼,“那个旅游,明天下午出发,你带几件换洗衣服。”
“这么快?”匡正意外,“落地签吗?”
宝绽听过“落地签”这词,但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意思,匡正反应过来,五万块的广告费,还要留出买道具的钱,算上他六个人,根本不够出国的:“香港?澳门?”再不就是,“海南?云南?”
他的思想还是太局限了,宝绽上下嘴皮儿一碰:“北戴河。”
“哪儿?”面条从筷子上滑下去。
宝绽冲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北、戴、河。”
三百公里外那个北戴河?匡正懵了,他小时候,北戴河还是远近闻名的度假胜地,爸爸妈妈带着他,一家三口坐在拥挤海滩上的画面记忆犹新,暗蓝色的海浪冲过来,把别人扔掉的塑料袋拍在大腿上。
“上次你带我去看海,”宝绽搅着面汤,“那天的星星真亮,我就想……师哥不知道见没见过这样的海,”他抬起头,抿着嘴唇看匡正,“师傅过世后他没读书,一心一意供我上大学,他……真的很不容易。”
匡正哑然,想起时阔亭那张胡同帅哥的脸,十七八岁,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却要像父亲、哥哥那样,负担起宝绽的人生。
客厅一时安静,“对了,”匡正转移话题,“剧团的人为什么叫你宝处?”
一个“处”字,戳到了宝绽的痛处,“我没拜过师,”他吃一大口面,含混地说,“不算科班出身,‘处’是对下海票友的称呼。”
匡正似懂非懂,他不在京剧行里,不知道“科班”和“票友”之间的泾渭分明,就像他做并购的瞧不起私银一样,梨园儿里也有一条看不见的鄙视链。
填饱肚子,匡正回去睡觉,宝绽洗个澡也爬上床,床让匡正睡过,左半边的被子翻卷着,他钻进去拿腿一夹,很快进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很好,第二天日上三竿了才起来,他玩了会儿手机,下床收拾东西。听应笑侬说,宾馆都给准备洗漱用品,他只带了几件换洗衣服和应急药,往背包里一装,扔在沙发上。
刚煮好饭,匡正过来了,拖着一个老大的旅行箱,黑色纯牛皮,有一个复古的一字形把手,他把箱子在客厅中央打开,最上面一层是几件秋天的便服,还有一堆叫不出名字的瓶瓶罐罐。
“哥?”宝绽跟着他上楼,看他把衣服往自己衣柜里挂,那些乳啊霜什么的,一样样戳在洗手间的置物架上,“你给我拿的什么,我不要。”
“不是给你的,”匡正手里还剩一瓶空气香氛,清雅的白茶味,放在床头,“我昨天在你这儿洗了个澡,什么都没抹,今天皮肤都糙了。”
“我皮肤又没事,”宝绽把香氛塞回给他,“你快拿走。”
“你不用我还用呢,”匡正一副登堂入室的狂样,“说不定哪天又在你这儿过夜,什么都没有太蹩手了。”
他转身下楼,宝绽追着下去,到客厅一看,黑皮箱空出了一角,宝绽提议:“哥,你换个小箱子吧,空这么大地方,拎着挺笨的。”
“你行李呢?”匡正四处看。
“那不。”宝绽指着沙发,匡正看过去,上头只有一个篮球大的背包:“你东西带全了吗?”
“衣服、药、身份证,全带了。”
“不行,”匡正抓起背包,往自己箱子里塞,“护肤品可以用我的,睡衣你得带一套,毛巾床单也得带一套,牙刷最好用自己的。”
宝绽不以为然:“哪那么麻烦……”
“不是吓唬你,”匡正很严肃,“就我身边的事儿,去年,商行那边一个副总,全家出去玩,住的五星级酒店,还是总统套,回来七口人全得病了。”
匡正没说是什么病,但一想也就是那个病,宝绽的表情不大自然:“又没那个……怎么能染上?”
“手巾、浴巾,接触传染,”匡正压一压箱子,给他腾地方,“他孩子才两岁半,现在这社会,不防着不行。”
宝绽蚊子似的嘀咕:“是不是你们有钱人才有那个病……”
“说什么呢!”匡正朝他瞪眼睛,“咱俩一个床睡好几回了,你得病了吗?”他凶巴巴的,“少废话,赶紧拿床单去。”
“哦。”宝绽不情不愿的,上二楼扯床单去了。
收拾好行李,俩人吃过午饭,匡正叫的车到了,宽大的真皮座椅,还有免费的矿泉水和小零食,放着舒缓的钢琴曲,直奔火车南站。
时阔亭他们到得早,远远看见匡正和宝绽两个人拖着一个行李箱过来,应笑侬拿胳膊肘顶时阔亭的肋条:“我说,你得空跟宝处说说,俩大老爷们用一个箱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回事呢。”
“能怎么回事,”时阔亭是管钱的,也是这趟出门的总管事,把一个小本扔给他,“我心粗,你记账。”
另一边萨爽围着陈柔恩,怎么看怎么喜欢:“姐你今天的裙子真好看!”
陈柔恩横他一眼:“没你穿裙子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