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红(170)
第141章
匡正神采奕奕, 换了个发型, 西装也挑了一套颜色鲜亮的, 昂首阔步走进万融臻汇。
这种风骚有型、能力还出众的老板一到位, 整个公司的氛围立刻不一样,客户经理们纷纷拢头发理西装, 连接待小姐都在六七寸的高跟鞋上站直了身体, 大堂里一派生机勃勃的气象。
匡正习惯性扫一眼办公区,意外地在段钊身边看到了戴金丝眼睛的汪有诚,他节后才该来报到, 正式调令还没下, 可见他很重视这个岗位, 而且少见地穿了一身亮眼的蓝西装,衬得那张脸更白了。
“先生,抱歉……”背后传来接待小姐的声音。
匡正回头看, 金碧辉煌的大门口站着一个寒酸的身影,八百年不变的黑西装配长款羽绒服,是开“五十平小作坊”的覃苦声。
看到他,匡正想起来:“金刀, ”他一叫,段钊立即起身, “让你做的可行性报告出来了吗?”
“出来了, ”段钊也是一身好西装,温柔的浅灰色,高掐腰, 衬得他优雅世故,“马上发你邮箱。”
匡正满意地点个头,往里走,背后覃苦声喊:“我找他!我就找他!”
“抱歉,先生,”接待小姐拦着他,“我们匡总很忙,您有预约吗?”
覃苦声听见他姓匡,扯着脖子喊:“匡总!我找你,匡总!”
匡正没停步,他不会给连着驳了他两次面子的人机会,何况那家伙手里只有一个穷画家、一个皮包公司和一间租来的画室,他没有被原谅的价值。
“我后悔了!”大庭广众之下,覃苦声突然喊,“我他妈瞎!我有眼不识泰山!我活该跑回来求你!我……我给你跪下唱征服!”
匡正脚下一顿,转过身,两手插兜,傲慢地昂着头。
“匡总……”覃苦声跟他隔着十来米,那张神经质的脸终于有点谦卑的样子,是生存的压力让他低下头,“给我一个机会。”
匡正面无表情,向接待小姐摆了摆手。
“给我五分钟……”这话,覃苦声跟G&S的人说过。
匡正想听点儿新鲜的。
“非常有才华的画家……”这话他也说过,给艺术家做经纪人,除了没用的傲气就是乏味的推销可不行。
“唱《征服》,”匡正说,“不用跪下,站着唱吧。”
什……覃苦声脸色发青,这摆明了是羞辱,是对他曾经轻慢的报复,他该拂袖而去,向这帮掌握着大笔资金的衣冠禽兽说“不”。可然后呢,回到他租金即将到期的小屋,和昨天一样泡一碗老谭酸菜面?
全大堂的人都盯着他,想看他怎样愤怒、怎样退却,没想到他把脸一抹,从羽绒服兜里掏出手机,搜索歌词举到面前,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唱:“就这样被你征服,切断了所有退路!”
在场的人都愣了,看傻子一样看他,说实话,他唱得不错,自带杀伤力x10的苦闷和深情。
“就这样被你征服!”覃苦声豁出去了,握着拳头闭起眼,唱得声情并茂,“喝下你藏好的毒,我的剧情已落幕,我的爱恨已入土!”
夏可从后头凑上来,扒着段钊的肩膀:“这小子怎么回事,是老板在外头吊的?”
他这话说的,搞得汪有诚吃惊地瞧过来。
“我说,”不怪夏可不平衡,在公司前厅对着老板大唱征服,保不齐以后会流传成一段佳话,“老板有我们还不够吗,怎么到处招惹迷弟!”
“别瞎说,”段钊扒拉他的爪子,“老板早有人儿了。”
“什么!”夏可瞪大了眼睛,“谁谁谁,我认识吗?”
段钊白他一眼,注意到汪有诚的视线,戒备地盯过去:“你看什么?”
汪有诚很自如,斜倚着座椅靠背,金丝眼镜后的瞳仁里含着笑,声音低沉:“段经理不愧是匡总的心腹。”
段钊喜欢“心腹”这个词儿,不自觉顺着他的话问:“怎么?”
汪有诚却摇了摇头:“没什么,以后还请段经理多多指教。”
“唱得不错,”匡正拍了两下巴掌,笑得不大地道,朝覃苦声勾起手指,“来吧,跟我说说你那画家。”
他自然要叫段钊:“金刀,”转身的瞬间,汪有诚的白脸闯入视线,“大诚,你也来。”
四个人上二楼,随便开一间贵宾室,围着桌子坐下,匡正点一支烟,轻薄的烟雾里,段钊替他发话:“覃先生,你可以开始了。”
覃苦声脱掉羽绒服,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片东西给匡正,是一张小小的拍立得照片,不是很清晰,画面正中是一只粉红色的公鸡。
什么玩意儿?这是匡正的第一印象,顺手把照片给汪有诚,汪有诚更不懂艺术,直接皱起眉头,又把照片给段钊。
段钊没瞧得起覃苦声,顺手接过来,懒得看,只瞥了一眼,视线就定住了:“还有吗,”他盯着照片问:“像素大一些的。”
“没有,”覃苦声答得干脆,“视觉艺术太容易被剽窃了,我只能说原画比照片精彩得多,肌理非常华丽。”
段钊是学艺术品收藏和交易的,一幅画、一件雕塑、一套装置,他一眼就能瞧出个大概,覃苦声手里这个画家,有本钱。
但他面儿上没表现出来,腿在桌子底下往匡正那边伸,中间隔着个汪有诚,他刀子似的瞪他一眼,递个眼色给匡正。
接到信号,匡正把烟掐灭,问覃苦声:“为什么想到找私银?”
“这么好的画,”覃苦声把照片收回去,“卖个几千几万太亏了,”他苦笑,“可现在的艺术圈,办展得几十万,买评论也得上万,杂志、电视、微博热搜都是不小的支出,凭我自己根本炒不起这只粉鸡。”
粉鸡,非常有辨识度的标签,匡正敏感地意识到,这个概念值得做:“你想用我的资源炒你的画家,谁给你的脸?”
他说话很不客气,覃苦声咬着牙忍了:“我有一个五十平的画室,租约下周到期,这半个月我一直吃的泡面,再没有合作,我连泡面都没得吃了。”
“没饭吃,”匡正冷笑,继续挫他的锐气,“卖画啊,几千几万也是钱。”
覃苦声没出声。
“卖不出去,”段钊替他答,“这种纯艺术绘画,在低端市场一文不值,老百姓只认风景画和大美人儿。”
也许是压抑久了的不甘,也许是被“一文不值”戳中了痛处,“对……”覃苦声颤着喉咙,“这只鸡在二路美术市场五百块都没人要!”
他抬起眼,那种郁郁不得志和脆弱的神经质又回来了:“但这是艺术品,”他直视着匡正,“是拿到国际上也毫不逊色的艺术品,就因为我们没钱、办不起展、缺曝光度,就得揉碎了才华去贱卖,这不公平!”
不公平吗?正相反,匡正觉得很公平,他是学金融的,知道一个有效的价格从不是由卖家决定,而是由市场决定。这小子现在需要的不是理解和同情,而是丢下他这身没用的傲气,从那什么狗屁艺术家的半空中下来,实实在在地谈生意。
“好我知道了,”匡正敲了敲桌面,“留下你的名片,我们有兴趣会通知你。”
老总下了逐客令,段钊随即起身,覃苦声慌了:“什么时候……通知?”
匡正很冷淡:“我认为合适的时候。”
覃苦声明白了,他被耍了,孤注一掷地唱征服,不顾尊严地坦白困境,被蔑视被挖苦也硬扛着,都是徒劳,他不过是有钱人的片刻笑料。
“哦对了,”匡正起身拿大衣,“我办公室缺幅画,你开个价,先去财务拿钱,一周内给我送过来。”
覃苦声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那儿。
匡正还是一副牛逼哄哄的样子,擦过他往外走:“要带画家签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