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红(185)
“够冲动的,匡总,”小先生指着他揪着自己衬衫的手,“电话里你不礼貌,见了面还跟我来这套,你当我外面的人都是摆设?”
“何先生,”匡正松开钳制,但气势上不服输,“这里不是清迈。”
“抛开外交豁免权不谈,就凭我家的面子,”小先生懒靠着罗汉床的床围,挽起衬衫袖子,“这个院子四面墙以内,我可以为所欲为。”
匡正不否认他的背景,向后退了两步,小先生从罗汉床上下来,活动着手腕:“现在该我兴师问罪了,匡正。”
匡正不怕他,脱掉西装解开衬衫,正要摘表,小先生一个摆拳挥过来,目标是太阳穴,匡正下意识抬臂一搪,力道极大,整条胳膊从受力点向两侧的肌肉全麻了。
小先生吹了声口哨:“反应不错。”
“泰拳?”匡正甩着胳膊。
小先生兴致勃勃地问:“是谁把你耍了?”
匡正这把糗大了,碾着牙说,“应笑侬。”
小先生有印象,在如意洲的戏牌上见过:“那个唱女角儿的小天仙?”
对,一个假娘们儿。匡正摆开架势,他也正经练过搏击,不惧这种场面。
“有意思,”小先生却收了手,回身拿起手机,“热搜上那个独眼美人,是你家的?”
匡正一怔,独眼……他指的是陆染夏。
“我在中国艺术圈有些朋友,”小先生点开微博,放大陆染夏的照片,“圈里平白无故冒出这么一位,背后一定有资本运作,恰巧你家在做画家,所以我合理推测。”
“不错,”匡正直接承认,“是我家的,粉鸡的作者。”
小先生点点头:“编了个好故事。”
匡正知道他有兴趣:“一只五百块的鸡,要卖给你这个级别的买家,提前把鸡做好,是我的分内事。”
“匡总,”小先生扔下手机,“这只鸡我要,多少钱你开价就好了,艺术就是艺术,别像小明星似的炒来炒去。”
“我要卖的可不只是一只鸡,”匡正昂着头,系好衬衫扣子,“借着这只鸡,我要把万融臻汇做成中国私银领域艺术品交易的一哥,”他穿上西装,拎起大衣,“我的胃口是整个市场,不是一个画家、几幅画。”
小先生诧异,他一直以为匡正就是个卖画炒画的商人,“匡总,”他喜欢有眼光有雄心的家伙,尤其是和艺术品有关,“对泰拳有没有兴趣?”
匡正斜他一眼,不置可否。
小先生按下罗汉塌旁的一个按钮:“改天约你。”
暖阁的门随即打开,训练有素的私人管家走进来。
已经是动过手的关系了,匡正不跟小先生客气:“派辆车送我一趟。”
小先生不解:“没开车?”
匡正叹气:“驾照有点问题。”
小先生笑了:“用我的车。”
劳斯莱斯幻影,纯液晶仪表盘、华丽复古的桃心木、航空级真皮座椅,优雅平稳地送匡正离开南郊。他没回家,而是折回时阔亭家楼下,下车直奔八楼,卯足了劲儿,对着铁门就是一脚。
咣地一声,整层楼都震了震,这么大的响动,应笑侬没开门,邻居的门倒开了,一个光膀子的大哥骂骂咧咧出来:“我操你……”
看见匡正的样子,他闭了嘴,满身名牌西装、闪闪发光的金表、凶猛凌厉的眼神,他回屋套了件衣服,杵在门口看热闹。
“应笑侬!”匡正咣咣踹门,“我来接宝绽回家!”
“有病啊!”邻居大哥屋里吼出来一嗓子,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妹儿,一身Hellokitty的睡衣,披头散发,“大过年的作什么妖!姑奶奶给你脸……”
又一个让匡正的逼格镇住的,夫妻俩肩并肩手挽手看着他撒野。
匡正又踹了几脚,实在踹不开,问那大哥:“有没有家伙事儿?”
大哥没吱声,小妹儿倒痛快,转身拎了个铁凳子回来,递到他手上。
匡正说声“谢谢”,抡着凳子就要往门上砸,这时啪嗒一响,门开了。
匡正踹门进去,压根没管时阔亭和应笑侬,横冲直撞,见着门就推,终于在南边最里面那屋见到了宝绽。
这个死小子,光着胳膊趴在床上,怀里搂着胖嘟嘟的小宝,可能是怕孩子吵,两边耳朵塞紧了橡胶塞,爷儿俩睡得正香。
见到他,匡正什么烦躁、怒火全消了,这时才发现手里还拎着个凳子,他轻轻把铁凳放下,松了口气坐在床角,疲惫地揉了揉脸。
“师哥……”宝绽半睡半醒,以为是时阔亭进来了,翻了个身,顺势把脚搭在他大腿上,细细一条脚腕,匡正抓在手里,又爱又恨地吻上去。
第154章
宝绽和匡正商量了, 先在时阔亭这儿住两天, 等匡妈妈走了再回家。
凯宾斯基那张房卡还在宝绽兜里揣着, 但匡正一句也没提, 临出门,回头刮了刮小宝的脸蛋:“这小胖猪, 打雷都吵不醒。”
“不许说咱们小宝, ”宝绽抱着孩子颠了颠,“能睡还不好啊,能睡有福气。”
匡正看他一本正经哄孩子的样子, 忍不住笑了, 恋恋不舍地贴上去:“喜欢孩子, 咱们带回去养两天?”
“别胡说,”宝绽轻轻推他,“又不是小猫小狗, 快走吧,阿姨该等急了。”
接下来的几天,匡正上午陪他妈,下午找各种借口过来看宝绽, 小宝都认识他了,喜欢趴在他腿上吃手指头, 匡正帮着宝绽喂奶的时候, 总有种当爸的错觉。
大年初五这天,是如意洲开箱(1)的日子,一串“破五”的鞭炮在戏楼前的空地上炸响, 华灯初上,豪奢的客人们如约而至。
人群中,匡正带着妈妈也来了,没去他的一排一号,而是随便找个后排的位子,母子俩并肩坐下。匡妈妈瞧着头上彩绘的雕梁,张大了嘴巴:“哦哟,这不拍电视剧可惜了,古色古香的。”
“老戏楼,”匡正没告诉她这是宝绽的剧团,只说正月里图个喜庆,带她来看场国粹,“楼好,戏更好。”
“小正,”匡妈妈知道宝绽是唱戏的,觉得她儿子是爱屋及乌,“你真变了,原来最烦这些咿咿呀呀的。”
开场的锣鼓敲起来,时阔亭穿着一身大红的长衫走上台,挺高的个子,玉树临风:“新年纳余庆,和乐便为春,诸位看官,过年好!”
台下响起连绵的掌声,他手里捏着个红信封,像模像样抽出一张金纸:“先给大伙报一下今年如意洲的财神座儿,”他把纸一抖,扬手挥向一排中间偏左的位置,“恭喜何胜旌,何先生!”
观众席有短暂的沸腾,旧时戏班子的规矩,开年卖出的头一个座位叫财神座儿,讨一个招财进宝的彩头,在座好多老总不知道这个讲究,抻着脖子往前看,颇有些遗憾地交头接耳。
匡正挑了挑眉,给小先生发短信:什么时候下手的,动作挺快。
那边回过来:初一那天,约宝老板没约动,要了个财神座儿。
接着又发来一条:888888。
匡正知道是钱数,轻哼:中国文化研究得挺明白。
何胜旌回了俩字儿:哪里。
匡正收起手机,台上陈柔恩戴着白网子,扎着绸条勒子,一身蟒袍走上来,抬手扬眉亮个相,磅礴开嗓:“一见娇儿——泪满腮!”
这是《四郎探母》中《见母》一折,演的是佘太君见到失散多年的杨四郎,一时间悲从中来,细数杨家七子沙滩大战后的零落遭遇,陈柔恩唱来凄怆中有激昂,苦痛中有豪情,令人动容:
“儿大哥长枪来刺坏,儿二哥短剑下命赴阳台,儿三哥马踏如泥块,我的儿你失落番邦一十五载未曾回来!
惟有儿五弟把性情改,削发为僧出家在五台,儿六弟镇守三关为元帅,最可叹儿七弟,他被潘洪绑至在那芭蕉树上乱箭穿身无处葬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