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装仙君(53)
他叹了口气。只是一旁的晋王已是说起了话头:“世人皆谓我得了一种不可医的怪病,药石无医,金针难救,那是起自我十五岁时的往事。”
沈约静静地听着。
“当时父王卧榻,北地又有蛮族来袭,虽是无力侵袭关内,但却丢失了大片自父王征讨而来的土地,
无数在关外的人民被屠杀,而内里也是暗涌流动,太平道,拙派党人,无一不在蚕食着王朝的根基,
隔三差五地暴动,甚至绵延到了帝都之内,不少流民涌入了长安,我奉命接济灾民,只是乱世纷扰,又是如何能够接济个完?”
沈约回想起甘城,那是一片乐土,虽是落后又封闭,但大抵流民,饥荒亦或是战乱,都不曾将烈火焚烧至这片土地。
而甘州城之外的世界?
沈约摇了摇头,他并不知道,哪怕看到了也并不是那般想面对。
“他是那一批灾民之中,最为特殊的一个。”晋王爷忽然轻声说道。
“他穿得一身雪白,也许是风尘仆仆,衣衫上沾了些许污迹,他在人群之中,站得笔直,背后就背着那一把琴,
只是,他的双眼却是盲的……”他说到此处,微微停顿,却带着不能质疑的语气说道:“但我知道,他比太多人看得清,他也一定有一双明亮的,和星辰一般的眼睛。”
“我亲自给他盛了粥,他和我说了谢谢,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沈约知道他说的是何人,但却不知说什么是好,只能摸着手边的这架古琴,什么都说不出来。
晋王爷似是打开了话匣,他笑着说道:“我第二次见到他,是在张御使的家宴之上,适逢张御史父亲七十高寿,
我便奉命前去祝贺,那日高朋满座,却有一人于筵席之内抚琴,弹得乃是《扶桑》曲,其声凄婉,如泣如诉,
张御史大怒,觉得搅了雅兴,让琴师奏一曲喜乐,他却说‘所学之艺,并无此曲。’我觉着好笑,便拦住正要大发雷霆的张御史,将那位琴师带回了家中。”
沈约歪了歪头,
晋王兴致颇高,便笑着说道:“路上我便问他,为何要搅了张御史的雅兴,他温柔地笑道‘琴乐自是有灵,他一双眼睛,离开师父,俱是因为要寻得天下一知音,若要庸碌,他当真不肯。’他说的言之凿凿,少年如我,都有几分信以为真。”
“我便留他在王府里,教婢子,教我学琴。”晋王轻声说道。
沈约双手平平放在大腿上。
那边的男声尚在说话。
“他往日言谈,颇为孩子气,只是到了男女之别,倒是会没来由地脸红,不过几日,偌大的府内,他便只教我一人了。”
“他于世间行走,曾见光明,却因着一身臭脾气,失了一双明眸,他走过许多地方,天南海北,他都曾抱琴而去,他会与我讲,
言谈之间,落落大方,无有你们一般,一丝的畏惧。”
说着,晋王看了正面无表情的沈约一眼。
“只是他最终还是不告而别,而那时,不知为何我也患上了病。”
沈约轻声说道:“你患得是心病,却不是无药可医。”
晋王却笑着说道:“连你也这般说,恐怕那位石公子所说的也是全对了,只不过,哪有什么药石可医心病?是一片七窍玲珑心,还是什么天材地宝?”
沈约没来由地想起小公子所说的那番话来,怕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也不知,他那位师兄是有何能耐,能让这位帝王之后,念念不忘?
他摇了摇头,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王爷,你可知阴阳之理?”
晋王沉吟片刻,有些迟疑地说道:“道门向来便有阴阳之说,沈道长可是要考较我道学?”
沈约动了动琴弦,轻声说道:“世人曾有一论,谓之‘孤阴不生,孤阳不长’。说的是男女之配,由氤氲大使所系,阴阳相合,方是大道。”
晋王说道:“不知道长所谓何事?”
沈约动了动琴弦,温声说道:“晋王爷,你如今年近三十,尚未婚配罢。”
晋王爷露出了几分尴尬的神色,他咳嗽了一声,说道:“我生患隐疾,哪有什么心思,娶妻婚配,耽误人家一世?”
沈约低着头,垂眉说道:“那王爷倒是肯拖累琴师一世,故而如此,念念不忘吗?”
晋王爷听得此言,如遭电击,他跌坐在一旁的围栏边上,望着仍是平静如水的沈约,嘴角嗫嚅,最终说道:“道长,你是什么意思?”
沈约说道:“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可以羞耻的事情,我也喜欢男子。”
他转过脸来,一双清澈的眼眸,望着晋王。
“虽是有其缘由,但到底,如此十年,我还是记得他的好的。”沈约喃喃道。
“真要喜欢,是男是女又何妨?”少年道人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言谈之中,也有几分激烈。
晋王爷脸色却是越发差了,他看着这个看似平静,言谈却惊骇如波涛的少年道人。
而云边,似是不知为何,好似有人轻轻地“咦”了一下。
沈约却觉得有一双眼睛,死死地在背后注视着他,他匆忙转过身去,天边却一轮圆月高挂,晴空万里,别有生息。
“王爷,你恐是犯了相思,自那年起,直到如今,穷复无尽。”
沈约喘了口气,随后轻声对着面前仍是大感不可思议的黄衣公子说道。
晋王爷看着这个少年道人,他已是不再说话。
麻衣的少年,静静地坐在了千机琴前。
他是王室之后,自出生以来,便被称作天之骄子;也因着他的不争持,那位如今高高在上的胞兄,哪怕心狠手辣,却在腥风血雨之内,死死庇护着他,从未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波折。
他患病以来,来晋王府的名医,如同过江之鲫,几乎踏破了王府的门槛。
可饶是如此,他每日,每夜,听得都是一句:“无药可医,无根之病。”
他含笑接受着这一切,似是对于这个世人口中“短命王爷”的称号,泰然处之。
可世人却丝毫不知,他每每沉入夜中,在床上辗转反侧之时,有一个身影,轻声对他说道:“阿禄,这个音,并非如此弹的。”
他感受着,那琴师摩挲的指尖,搭在他的手背,轻轻地挪动他的手指,叩在琴弦之上。
无故地在心中生出一片暖意来。
他又看到,两个少年人,站在广远的长亭之内,对岸的明月,与纷飞的焰火,将整个夜空,照了个透亮。
他便站在他的面前,温声说道:“这一场焰火,定然很美。”
他半晌无语,把那一句,“你比焰火更是绚丽”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他伸手拣起公子的指尖,缓缓放在手心。
感受着,那有些尖锐的指甲,刺破掌心,感受着,那一点朱砂血,渗透了他的皮肉。
似是下了个,山盟海誓的约定。
“阿禄……”
“阿禄……”
“阿禄……”
他的脑海之中,充斥着他的身影,他的音容笑貌,他的一袭白衣。
与身上好闻的青草香气,与被他称作,一尾浮萍的草堂气息。
只是,他睁开眼。
他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面前的少年,已是轻拨琴弦。
一曲《鹿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宴会之曲,在月色之中,分外孤苦。
晋王爷望着一泉碧水。
天空倒影。
似是有一个幽梦一般的白衣人,
对着他,比划着口型。
似是在说,“若有来世,我在这里,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狗娃的琴为焦尾,师兄的琴叫绮凤,二者的渊源就是前文提过的老琴师了。
第47章 狡鼠(一)
沈约望向天边发白,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多少人爱而不得,多少人不能直面自己?
就像是,从前的自己,现在的晋王,还有卖醉买酒一醉江南三十春的陆修?
沈约心中忽然升腾起了一个想法,他望着波平如镜的湖面,水底清浅,就连池底的草芥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环顾四周,发觉无人。
远处的明月亭也早已人去楼空。
一曲《鹿鸣》,把许多事,说了个干干净净。
他掏了掏怀中,取出一枚卵石,自言自语道:“都这个时辰了,龙君理应睡了,我便看看水府之中的动静好了,咒语怎么念来着?”
他思忖了片刻,终于记起,龙四那封书简里写在信尾,歪歪扭扭的法咒。
默念了几遍,心中没来由地烦躁,便不管不顾地一把将石头投入了湖水之中,一道道细微的涟漪,荡漾开去,沈约口中念念有词。
忽然如那日一般,水面之上,“噌”地一声,便起了一阵迷蒙的水雾。
紧接着便是一阵阵叮叮当当地水声。
一座巨大的宫阙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上头有一枚巨大的明珠闪烁,霞光万丈。
正是龙君的寝宫,玉珠。
沈约兴奋地搓了搓手,颇有一种“农奴翻身把歌唱”的快感,往日里都是他被看得一清二楚,如今,轮到他来看看龙君的睡颜了。
沈约心中十分激动。
不知龙君是和衣而睡,还是坦胸露……
一阵天风吹过,将影像吹得左右摇晃,沈约伸手想要去扶住那座宫阙,却摸了个空,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又跌坐在了石桥上。
他喘了口气,伸手往宫阙的大门口,轻巧地一点。
只见画面一个转化,便露出了一个宫殿之内的景象,水府常暗,便点了几支灯火,往日龙君批阅文本的案牍之上,搁了半卷书案。
一支似是墨汁干竭的毛笔,静静地躺在笔架上。
只是不知为何,桌前灯火通明。
沈约倒是很想抓起笔墨,在那本卷子的空白处,写上一句:“沈约到此一游!”但想来,龙君可是可以倏忽千里,
搞不好,明日日上三竿,自己正睡得敦实,便要被远道而来的龙君要求着,把一整本卷子吃下去。
再罚抄三千遍《淮南子》。
他想到这处,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接下来,便看看……寝宫!”他赶紧把自己的思绪又拉回到现实之中,他伸手一点,只见画面又是一转。
已是到了一处屏风之前,此处没有点灯,借着桌子边沿所漏过来的点点微光,他忽然看到了一件湛蓝色的衣摆。
他发出粗壮的呼吸,又点了屏风一下,只见得那处突然变得清晰了起来,却是一条湛蓝色的带子,上头装点的乃是一块块清晰可辨的玉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