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明所以,只好紧随其后,千雪浪问道:“怎么回事?”
“我的雪大哥啊,你人是贴心许多,怎么在这方面还是几十年前的阿呆,你瞧我现在是什么模样?”
千雪浪打量了一会儿她的背影,看不出什么异常,沉吟片刻才问道:“什么模样?”
任逸绝倒是反应过来,顿时了然于心,便上前接口道:“说来在下方才就想问了,无尘姑娘何以全无半魔的特征,保持着常人的模样?”
“还好任小友在,不然我都快要开始想该如何唱这出悲惨的独角戏了。”
水无尘大松了口气,跃下仅剩的几节台阶,径直往曲廊上走去,脚步急切,更衬得声音缓和:“人家才认识我,倒比你还清楚我的状态,雪大哥,你是不是该反省反省?”
“我认识你时已是这般模样。”千雪浪真情实感地疑惑起来,“难道你不是天生就长这模样?”
水无尘大为惊骇,煞有其事地感叹:“天啊,天底下竟有你这样的坏朋友,要不是我眼下还有求于你,现在就该与你割袍断义。我如今这副模样当然是封印了魔血才显现的,也正因此,实力大为减弱——”
这下千雪浪倒是来了兴趣:“那你解封时有多强?”
水无尘卡壳:“不如你强。”
千雪浪“哦”了一声,顿失兴趣。
任逸绝好整以暇地继续接上话:“想来封印魔血之后,无尘姑娘遇到了一些麻烦?”
“准确来讲,是我被认定成凶手之后,才真正遇到了不少麻烦。”水无尘轻轻叹气,“策郎离开九方家后,我们就隐居在此。他常外出为我查探线索,我怕激起大家的愤恨与恐慌,很长一段时间只好足不出户,可仍是有人想要为民除害,于是小筑那段时间颇为热闹,每月都访客不断。”
她说得虽是轻松,但其中凶险不言自明,纵然已是多年前的往事,可任逸绝仍不禁为她捏了把汗。
“原本配合小筑阵法,还有我自己的本事,倒没什么大碍。”水无尘不知想到什么,声音停了片刻,才继续说下去,“不过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有一日还是叫人闯进门来,将我重伤。”
任逸绝心下一动,好生奇怪,暗暗想道:“无尘姑娘迟疑什么,难道九方策不善阵法?不……不对……噢,难怪了,这闯入门的贼人不是来为民除害,而是为了九方家除害的,九方家的人自然熟悉自家阵法,因此她言辞含糊,不愿明说。”
千雪浪淡淡道:“难怪你用乐声指引。”
“先同你说,我可不是怀疑你的本事,只是怕你迷路,还要累我到时候去找你们,要正撞上你心情不好,只怕我这小筑都要被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水无尘笑了笑,又把话题重新带回来,“总之那次我受伤极重,以至不得已冲破封印,才勉强撑到策郎赶回。”
任逸绝心想:“这事儿对无尘姑娘也许没什么,可对痴情至极的九方策恐怕是个不小的打击。”
水无尘道:“那次之后,他就被吓着了,每次回家见不着我,难免担惊受怕,以为我悄悄死在哪儿了。”
三人边走边谈,很快就来到前厅,只见迎面走来一个青年文士。
他身材与千雪浪相仿,头戴高冠,内着玄黑色的高领长衫,外面罩着件绛纱袍,与九方家的弟子服饰略有差别,看起来却又大差不差。
九方策眉目本是略带忧虑,见着水无尘时才转为平常,紧绷的嘴唇一松懈下来,登时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态来。
任逸绝暗暗感到好笑:“老天倒也有趣,九方策长成这个模样,若非知他是个情深的痴人,十个里头恐怕有十个猜他是个惯爱眠花宿柳的浪荡公子。”
“海潮儿,你有客人?”九方策淡淡扫了他们二人一眼,很快走上前来,自然而然地将水无尘揽入怀中,夫妻二人将头亲密偎在一块儿,一心一意地瞧着爱妻,柔声道:“我是不是打扰你叙旧了?”
水无尘轻轻一笑,将手放在丈夫的腕上:“不错,是有些打扰,好在我的朋友都很大度,绝不会跟你随便计较的。”
他们夫妻成婚至今应也有几十年了,行动之间倒仍如新婚夫妇一般,其模样亲昵热烈,纵然没做什么事,仍叫人看得面红耳赤,心跳不止。
任逸绝略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得向千雪浪身旁挪了挪,又想道:“难怪无尘姑娘任人叫她的名儿,不担心丈夫吃醋。想来这海潮儿三字,若非是小名,想来也是专属的爱称,就如我对玉人……”
他忽地呼吸一止,脑子顿时空白,千雪浪险些以为身后站了具活尸,不由得奇怪往后一瞧。
等任逸绝回过神来时,这对蜜里调油的夫妻已絮絮叨叨说了些实在无关紧要的闲话,看上去没人打算回到正事上。
千雪浪则与庭中的花树并没有什么两样,非但不知避让,甚至还坐在一边的栏杆上,冷冷地瞧着人家夫妻俩,仿佛这两位主人家占了他的地,浪费他的时间一般。
无尘姑娘那句“全天下的主人”当真是没形容错。
任逸绝瞧他大感不耐的模样,觉得甚是有趣,正要开口打破僵局,前厅里忽探出一人的脑袋来,小心翼翼道:“定……定涛君……你的要事忙完了么?”
还是一张熟面孔——九方子鸣。
任逸绝看见了他,九方子鸣当然也看到了二人,模样错愕之余又带愤恨,不由得惊怒道:“你们二人怎么在这儿!”
九方策听出端倪,不动声色:“你们认识?”
“路上碰巧结伴而行。”任逸绝端方一笑,仪态雍容,尽显大家风范,“发生了一些小小的不愉快。”
水无尘细细打量他们二人一眼,顿时向任逸绝瞧了一眼,莞尔道:“任小友,你知书达理,怎么也欺负人家小娃娃?”
夫妻二人一体,既水无尘说过了,九方策也就不便再提,干脆沉默等待解释。
九方子鸣反应倒也不慢,立刻道:“没什么。”身子顿时往回缩。
他这般心虚模样,是人就瞧得出来有问题,九方策本有护短之意,此刻看出不对,微微眯起眼来:“没什么是什么?”
九方策与水无尘说话时,腔调格外缠绵多情,正如千雪浪所言一般格外黏人;可到说正事时,倒显出几分丝缎般的柔滑,嗓音虽也细腻,但已有几分威严的冷意。
任逸绝瞧着九方子鸣惶恐无措的模样,一点恶劣的天性突兀从心底冒出来,搔动着理智,于是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只是小事罢了,这些孩子说玉人识人不清,我一时不快,就教训了他们一下。”
九方策慢慢重复了一句:“识人不清。”
九方子鸣干脆倒退回去了。
能惹人不快招致惩罚的识人不清,想必定是说了人家朋友的坏话,萍水相逢,陌路相识,这群孩子若非了解,又怎会信口胡说。
千雪浪现在正站在这里,识人不清里的这个“人”字,已不必多讲是谁了。
在场只怕没有人听不出来这句话的意思,水无尘倒没在意,只道:“这群孩子既来找你,想来是九方家有事请你,你去忙吧。”
“他们不该来找我。”九方策温柔地低头碰着她的额头,叹息道,“来寻我,才是真正的识人不清。”
水无尘无奈:“识人不清这四字你也要占吗?多大的人了。”
她抬起手来捧着九方策的脸:“告诉你件好事,雪大哥找到当年那件血案的线索了,说不准很快就能真相大白。这样吧,我在前厅好好地招待雪大哥跟任小友,你到书房去忙完九方家的事再过来,我等你,好吗?”
九方策叫她哄了两句,这才罢休,引众弟子去书房之中议事,待前厅没什么动静了,水无尘方带着二人进入前厅之中。
只见厅中几只花草模样未完全褪去的小精怪正蹦蹦跳跳地撤换水壶茶杯,更换过新茶具后,就摇摇摆摆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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