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浪听到此处,生出几分好奇:“如此说来,从三重烟开始,应都无人居住了?”
“准确来讲,是二重烟开始。”任逸绝的脸色微微变化,慎重起来,“三重烟有人,而且只有一人居住。也是因为此人,才会诞生五重烟之说。”
“哦?”
任逸绝神色略显复杂:“此人名声之盛,想来玉人应听说过,他就是魔君百无禁。”
这个名字让千雪浪皱起眉头,好半晌才道:“我确实识得。”
六十年前的除魔大战之后,天魔消散,和天钧等人身陨,事情并没有因此落下帷幕,各大仙门因受害极深,纷纷联合起来,试图斩草除根,彻底剿灭效命天魔的余孽。
魔修本就是人人喊打,如此一来,情况更是如履薄冰。
更不必说在剿灭之中,难免有许多与天魔并无干系,也没有什么关联的魔修被殃及,以至于为了活下来,魔修不得不抱紧成团,方能杀出一线生机,如此过了五年左右,众魔之中就出现了一位新主。
这人就是魔君百无禁。
百无禁以流烟渚为据点,收容了各路无处可去的魔修与半魔,更杀了不少追击而来的仙门修士,其中不乏各仙门的中流砥柱,不少门派因此一蹶不振,不要说追杀魔修了,就连延续都成了问题。
修仙门派与凡人之间的派系最为不同之处就在此处。
凡人所差,无非是权势地位,哪怕是帝王至尊,双拳仍难敌四手,蚁多总能咬死大象,可这套规则在修士之间不起作用,修士之间的修为差距并不是几人甚至几百人几千人能够弥补上的。
对仙门来讲,一个鼎盛的门派,有时候只需要一人就能撑起,甚至维持不败。
这对凡人来讲,恐怕也是难以想象的场景。
就在各仙门以为百无禁会选择趁机壮大魔修时,他又突兀地单刀赴会,与众仙门协议双方免战一事。
局面如此僵持,对双方都没有好处,更何况以百无禁之强悍,杀他只怕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还会迎来魔修的拼死反扑。
众仙门商议之下,最终同意了魔君百无禁的罢战休兵之请。
百无禁虽为魔君,但并没有成立什么门派势力,更没有什么职务之分,众魔修之间也没有什么同门之情,彼此仅尊奉百无禁一位魔君。
休战之后,就鲜少再听到百无禁的消息了。
至于仙门魔修之间,自四十五年前的休战之约后,尽管仍有摩擦,可都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这情况维持至今。
“你是说,百无禁独自住在三重烟?”千雪浪问道,“也是他定下五重烟的界限吗?”
任逸绝点头道:“不错。百无禁将一重烟定为天魔尸骸所在之处,他一直在深入二重烟,可始终没能进到一重烟之内。这数十年来,他偶尔会外出搜寻突进之法,五重烟之说才慢慢流传开来。”
“他想进入一重烟……”千雪浪思索道,“一重烟内藏有上古留下的天魔尸骸,百无禁想做什么?”
“不知道。”任逸绝道,“以百无禁半魔之身,又是那般修为,四十五年来也不过是勉强深入二重烟,更不要提一重烟了。实难想象一重烟中的魔气到底多么浓郁,想来不管他要做什么,一时半会都是无法如愿了。”
以往日作风来看,百无禁不是什么嗜杀残忍之人,也不醉心权欲,否则早在几十年前大可统御魔修再掀起一场战火,趁机立足于世,还可以借此扩大势力,将天下魔修纳入麾下。
到那时,必定又是一场苍生浩劫,可百无禁当退则退,全无争霸之意,足以令人心生敬意。
因此,承止战之情,仙门中人往往也敬百无禁一句魔君,鲜少有人喊他恶獠。
擅自断定百无禁不怀好意,似乎有几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过正如任逸绝所言,无论百无禁要做什么,一时半会都无法如愿,那么是好是坏都暂时不必在意。
因此千雪浪并没有纠结太久,他之所以一言不发,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天命。
千雪浪并没有见过魔君百无禁,只是听说过对方的名头而已,可是严格来讲,他是见过魔君百无禁的。
更准确来说,是见过天命之中的百无禁。
他依稀记得,对方手持一柄重戟,双耳小枝薄如蝉翼,蔓延着血色经络,微微跳动,似如活物,煞是夺目。
在千雪浪的记忆里,任逸绝确实是口称此人为“魔君”。
除非这世上还有第二位魔君,否则那个男人只可能是百无禁。
为保险起见,千雪浪还是询问道:“任逸绝,百无禁是不是惯用一支血戟?”
“听说是如此。”任逸绝略显讶异,“难道玉人与魔君也曾照过面?”
看来真的是百无禁。千雪浪的目光不禁望向一脸诧异的任逸绝,心想:而现在的任逸绝还没有遇见过百无禁。
这就奇怪了。
天命之中的百无禁对任逸绝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跟执着,可是无论千雪浪怎么看,都实在看不出任逸绝身上有什么值得百无禁追逐的地方。
任逸绝被瞧得毛骨悚然,不禁从袖中抽扇掩面,清咳两声:“玉人怎么这样看我,看得我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没什么。”
千雪浪收回目光,决定顺其自然,就如搁置百无禁一般,暂时也不再追究此事。
流烟渚之中龙蛇混杂,人多则繁华,修士之间性情不同,也常互通有无,外围人群聚集处没有村庄,倒有个常年开着的闹市,不见牌匾,也没门号,只竖着块一人高的石碑,写着“无常”二字。
时人就将此唤作无常集。
“无常?”千雪浪站在石碑前,看着气势磅礴的二字,缓缓道,“取自人生无常之意吗?”
任逸绝仍以扇子掩面,生怕自己又被瞧得心慌意乱,大大出丑一番,一边与千雪浪同行,一边闷声闷气道:“是取人生无常之意,不过恐怕跟玉人所想的无常之意大有不同了。”
“噢?我想得如何?”
任逸绝笑道:“玉人见碑上书丹均衡若拙,遒劲流丽,想是一位大家激愤所书,感叹人生无常,我猜得对么?”
“难道不是?”
“这嘛,玉人只猜对一半,却没猜对另一半。”
千雪浪挑眉道:“愿闻其详。”
“留书之人的确是心中激愤,不过这无常集嘛……”任逸绝在扇后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微微弯起,让人能想到那扇后是何等狡猾的一张笑脸,“贵贱价无常,生死命无常,此谓无常集。”
千雪浪评价道:“听起来很无耻。”
任逸绝忍不住大笑出声:“确实无耻,不过玉人进到其中还是不要这样耿直爽快,毕竟无耻之人只是‘无齿’,不是无脸无皮,好歹也要几分面子。玉人纵有如此本事,也实在没必要沾惹无端的麻烦。”
“你的诙谐,用得只剩下谐了。”千雪浪皱眉道,“不好笑。”
任逸绝故作失落:“真的不好笑吗?”
千雪浪一本正经地重复道:“不好笑。”
“哎,不好笑就不好笑。”任逸绝悻悻,“明明是玉人无趣至极,欣赏不来我的笑话。”
千雪浪看出他大概已经准备好了十来句话等着自己接,干脆闭口不言。
“玉人不反驳吗?”
果然——
“你说得是实情,我为何要反驳?”
“哪有人会说自己无趣的,听了真叫人伤心,倒像是我故意欺负玉人了。”任逸绝流露怜爱之色,“我不准,玉人快反驳我。”
千雪浪不动声色:“我若反驳,你又准备说什么?”
“嗯……那当然是……既然玉人如此有趣,就罚玉人说个笑话给我听。”任逸绝被他瞧破心思,也不在意,笑吟吟地说出心中算盘,“要逗笑我才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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