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浪略有所感:“不错。”
二人说罢这番闲话,又再往市集之中走去,岱海甚是繁华,水无尘偶尔外出,可都心中压抑旧事,纵然行动自如,仍感枷锁缠身,如今终于放得一身宽心,神色倒也轻松许多。
她不愿旁人认出,在路边小摊又买了一条面纱缚脸,见着各色人流匆匆擦肩,指着远方一处茶摊道:“雪大哥,我们到那里喝碗茶吧。”
千雪浪没有拒绝。
两人落座,听得伙计吆喝,身旁人闲聊近来发生的平庸琐事,又见老客到来,熟练地要了点心茶水,都是招牌上没有的,水无尘就学着人家也点了一模一样的东西,伙计一一应下,自去忙活了。
茶水很快上来,千雪浪喝了一口,觉得远不如小筑之中的茶水甘美醇厚,不过他对此事并无介怀,倒没提什么。
水无尘却是喝得有滋有味,好像在喝什么琼浆甘露。
千雪浪淡淡道:“你之后有何打算?”
“该是我问雪大哥有什么打算才对。”水无尘的目光在千雪浪肩后的剑匣上打量了一圈,将茶碗捧在手心里,她喝得虽然不急,但面纱上仍沾湿了一小块,正黏在下巴附近,她颇为无奈地去扯了扯,“那匣中之剑,是为了诛杀天魔吧。”
千雪浪点了点头:“是。”
“既然如此,咱们就有共同的目标。”水无尘含笑道,“如此说来,该是咱们下一步要做什么才是。”
千雪浪从善如流:“下一步要做什么?”
水无尘:“……”
“你先前对我说过,这柄剑还没有找到剑主。”水无尘甚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道,“这样看来,雪大哥并不是它真正的主人,利刃失主,胜算起码要少九成。”
千雪浪淡淡道:“诛魔剑受铸师三毒所炼,因此需要极强烈的爱恨之心,更兼有救世之念。我已行走多时,除去任逸绝的意外之举,还无人能够催动它。”
水无尘欲言又止:“……”
“怎么?”
“雪大哥,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没有说。”水无尘婉言道,“不如干脆都说出来吧。”
千雪浪想了想,只好从下山之事开始说,一口气说到任逸绝成魔之处:“我之前说任逸绝成魔时的那桩略过不提的意外,就是他为救我驱使诛魔剑,灵力被尽数吸空,以至于魔性侵占身躯。除此之外,我再无隐瞒。”
“原来如此,难怪雪大哥使不动,只怕我这半魔都比雪大哥来得适合。”水无尘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拿了一块糕饼递到千雪浪碟中以表赔罪,又为他倒满茶水,这才思索道,“天魔现世,我也当尽一份力,魔气涌动乃至魔奴之类的事,想来他们仙门自会处理,这事儿咱们不必忧心,至多见到施以援手。”
“至于诛魔寻主,这事儿更是不必着急,如今天魔蠢蠢欲动,各仙门齐心协力还需一段时日,待到那时,他们自有英杰齐聚,各个都是救世之人,从中挑选总比咱们乱找要来得强。”
千雪浪见她思路清晰,问道:“那现在要做什么?”
“找一个人。”
“谁?”
“夙无痕。”
“找他作甚?”
“按雪大哥所言,他既为求与剑尊相匹配的力量而令天魔降世,又被天魔借躯重创了剑尊,那应已沦为天魔的爪牙,可天魔又何以这么多年来毫无踪迹,雪大哥不觉得奇怪吗?”
“确实。”
“再退一步来讲,他既是为剑尊祈求力量,也许可以利用他对剑尊的这份心意,令他背叛天魔。不论是否能够成功,到底要先见到夙无痕此人才行。”
千雪浪微微皱眉:“倘若他已身死呢?”
“他身躯若死,天魔便应换躯。”水无尘摇头道,“雪大哥既说天魔曾抓捕过任逸绝,想来就是为了更换身躯。而且,倘若事情真如雪大哥所言,他因感召进入过白石村,降临在一名少年身上后却又离去,那么情况也许比我们想得更好。”
“更好?”
“夙无痕也许将天魔困在了自己的身躯之中。”
第134章 魔性之谈
已经过去数十载,夙无痕再无音讯,简直比天魔还要神秘。
想要找他,无异于同是一场大海捞针,与为诛魔剑寻主又有什么分别。
两人饮过茶,由水无尘付了银钱,一同在大街上行走,这叫千雪浪想起之前与任逸绝一同在街上行走,那时人来人往,他瞧着各色喜怒哀乐,身在红尘,心在世外。
如今瞧着人群来来往往,却无端想起桂花树妖那句话来,这些人死了未免可怜。
无情一道,若不曾拿起,就只是薄情无心,难以体味七情六欲,自谈不上什么放下与否,当初任逸绝要他拿起,走至如今,千雪浪终于明白师父为何说他与顽石无异。
然而拿起,千雪浪却也不知该如何放下。
他自一个极端,走至另一个极端了。
两人走过市集,水无尘冥思苦想许久,忽抬头对千雪浪说道:“雪大哥,不论是要行什么追踪的术法,或是要查什么下落,总要有个线索,那夙无痕自何处而来,已没人知晓——”
“倒也不是没人知晓。”千雪浪道,“天魔曾说过,他来自北疆一处信奉天魔的村落。”
水无尘甚是无奈,不禁揶揄去瞧千雪浪的脸,故意问道:“他真这样说?”
“不错。”千雪浪道。
“北疆一处信奉天魔的村落。”水无尘轻轻一叹,“雪大哥,你知道这句话要排查起来,是怎生困难吗?这一招实是无可奈何之下的无可奈何,更何况他们村落要是信奉天魔,只怕咱们脑袋空空的进去,真要脑袋空空的出来了,人家要是早有准备,将咱们俩的脑浆子打出来——我一个半魔叛徒,你一个有德仙君,这般死得也太难看了吧。”
千雪浪微微挑眉:“他们有如此本事吗?”
“可不能小看天下人。”水无尘故作沉思,“就算打不成雪大哥,将我打了去,那我岂不是没地方说理?”
千雪浪知她是不考虑这个选择,又问:“那你怎么想?”
水无尘犹豫片刻,还是说道:“说来不怕雪大哥你恼,既是循血脉而生,我想自任公子入手。”
千雪浪迟疑片刻:“你的意思是,去找任逸绝?”
“不错,任公子与夙无痕毕竟是父子,血脉相连,要是还能从身旁长辈那里问得线索,那自是更好。”水无尘说得颇为谨慎,“更何况,天魔既然近日异动频频,说不准很快就会对任公子下手,咱们与他相会,也可保证他的安全。”
千雪浪想来确实是这个道理,他点点头道:“好吧,那就听你的,我们去找任逸绝去……不知道他母亲醒来没有,他心底高不高兴。”
他望向远方,情不自禁地说出这句话来,声音固然平静冷淡,可那最后一句话的缱绻温柔,却实难叫人忽视。
水无尘讶异地瞧了千雪浪一眼,心中暗暗吃惊:“我道只是任公子一厢情愿,没想到雪大哥心中对他也甚是有情,这可糟糕啦,难不成雪大哥的道不修了吗?要是任公子只是寻常人,那雪大哥舍了修行相陪一生倒还没什么,倘若任公子真不幸叫天魔附身,那雪大哥舍得下吗?”
太阳能够朗照四方,月亮却非是如此,它永永远远只照着自己想照耀的地方。
水无尘心中犯愁,面上却不显露,只微微笑道:“既然雪大哥忧心,咱们正好一道探望剑尊,她的大名,我早已听说过,可惜无缘相见。”
千雪浪淡淡看了她一眼,忽道:“六十年前的缘分,六十年后仍可再续。”
水无尘知他是有意宽慰自己这错过的数十载并没什么,人世蹉跎,倏忽而已,既然人未变,心未变,那就什么都没变,她心中甚是感激,暗暗想道:“只盼那位任公子福气深厚,与雪大哥平平安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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