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玉人动情了吗?”
刹那间,千雪浪化为了一尊石像,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僵硬地停滞在原地,沉默无声地任由任逸绝凑上来。
这连日来惊怒忧惧的半魔此时此刻既不像人,更不像魔,倒像是一条绮丽狡黠的蛇妖,他不紧不慢地凑过来,带着微妙的笑意,洁白的齿在红润的唇下显得略有些不怀好意,如同在释放某种进食的讯息。
任逸绝慢悠悠地说:“玉人不但动情,也动欲,是吗?”
这些问题当然不可能得到答案,不过任逸绝却很高兴,每问一个,似乎都得到了令他心满意足的答案,问得更加愉快,更加放肆起来。
任逸绝小心翼翼地挣了挣那条已无威胁的手,捧着千雪浪的脸抬了起来,他不住地打量着这张沉溺在痛苦之中的面容,鲜血正不住地从千雪浪的口中溢出,浸透任逸绝的手掌。
粘稠、温热的鲜血,甚至还带着腥气。
任逸绝从未见过千雪浪这般痛苦的模样,即便是在千雪浪最为落魄,最为难堪的时候也不曾露出过这般示弱的神情,他本该心痛至极,本该十分怜惜,本该……恨不得以身代之。
然而当下,任逸绝只感觉胸中的热血在烧,浑身又再度滚烫起来,狂喜几乎冲碎一切情绪,令他陷入到一种极乐的狂乱境地之中去。
他倘若转过头,看看身边的溪流,就会发现自己的神态何其可憎,又何其诡异,这张欣喜若狂的面容被定格,展露出近乎扭曲诡异的稳定与恍惚。
“你喜欢我,对吗?”
任逸绝轻声问道。
伴随着话音落下,任逸绝听见千雪浪的喉咙在作响,是鲜血在这无情道人的体内涌动,是七情六欲在搅乱这位道人的五脏六腑,令他痛不欲生,令他摧心剖肝,令他……难以掩藏。
千雪浪皱着眉,看起来并不快活,他没有去看任逸绝,也没有看任何事物,他的手轻轻搁在腿上。
一时之间,天地之中只剩下千雪浪隐忍的声音。
他从没感觉到过这种痛苦,也许不是痛苦,倒是更像某种东西在身体里复苏,这既不是刀剑加身的外痛,也非是肺腑灼烧的内苦。这种感觉既酥又麻,隐有痒意,好似有一颗种子以血肉为沃土,短时间内忽然生长开来,以身体为支撑,细密的根系贯穿每条经络,时而剧痛,时而瘙痒。
这痛楚之中,带着某种灼热至极的躁动感,令千雪浪几乎坐不住,他那时不慎弹错琴弦,正是因心神一荡,自己起了旁念。
本想以琴静心,脑海之中却是越想任逸绝越感躁动,他在脑中默念静心的经书,不知怎么又想起师父曾与自己说过的话来。
“不夺天理,不灭人欲。”
天理人欲。
千雪浪无论如何,也难以平静下来,恨不得起身离去,最终琴弦崩断为终,他本想咬牙忍耐,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可只要瞧一瞧身旁的任逸绝,就觉得耳边似听见一声钟响,心中顿时酸涩缠绵起来。
他心绪翻涌,自没半分气力反抗,只瞧见任逸绝贴着自己轻声细语,可说什么却没听明白,唯有那双幽幽的眼睛,叫人心惊。
千雪浪虚弱道:“你高兴什么?”
他只觉得全身都不对劲,说痛不痛,说冷不冷,说躁不躁,只觉得心乱如麻,烦恼不堪,像是看什么都觉让人不快。莫说修道有成,纵然他在幼年时也不曾这般脾气,此刻却无端生出一份委屈来。
“我不好了,你很高兴吗?”
哪知他话音才落,任逸绝将他紧紧抱在怀中,两人紧紧贴着,千雪浪听见耳边传来任逸绝心脏的砰跳声,跳得震耳欲聋,他刚开始还以为是天上的雷声,直到听习惯了,又觉出几分忧虑,暗想:“任逸绝的心怎跳得这般快,他有心疾吗?”
千雪浪很是不喜欢旁人禁锢着自己,可叫任逸绝紧紧抱着,却觉得很是平定安宁,仿佛被任逸绝爱着,叫他视若珍宝一般。
“当然高兴……不,不是那个高兴。”任逸绝语无伦次地说着,他的声音很怪,听起来好像不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更像一头野兽的吼叫,带着某种狂躁的喜悦,“所以,我的确是那个人。”
是吗?
你是那个人吗?是那个注定被我抛弃的人吗?
千雪浪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忽然感到伤心,很想摸摸任逸绝的脸,可任逸绝抱得他动弹不得。
他之前推过任逸绝,知道任逸绝不会勉强自己,因此这次学乖,并不贸然动作,只是靠在任逸绝的怀中。
千雪浪依偎着他,轻声叹息着:“那为什么要高兴呢?听着,真让人难过。”
任逸绝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地抱着千雪浪,一架断弦的血琴在旁,仿佛天地停留在这一瞬间。
第120章 也不在意
这祥和的村落并没有什么值得探究的地方。
召唤天魔的仪式,因祈祷而存在的天魔子,倘若这样的消息流传出去,也许会引来宁错杀不放过的战火。
他们二人自是能够守口如瓶,不过那几位剑门弟子呢?他们可有发现什么端倪,又对村落保持着怎样的想法?
这处村落是否能够平安地继续存在下去,想来最终决定还要落在那几名剑门弟子的身上。
鹤云涛那处,自然有任逸绝去说,而千雪浪这边倒有两名弟子比他还要殷切,自然是那名小师弟与宁舟。
“怎么样?怎么样?”小师弟跟在宁舟身后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活像到那里去做贼一般,眼睛闪闪地看着千雪浪,“前辈打听到什么了吗?”
宁舟虽没有说话,但也甚是期盼地看着千雪浪,见他神色如常,不由得希望大起,等着他说个清楚明白。
千雪浪淡淡道:“我问清楚了,他不是为了鹤云涛起那个名字,他是为我起的那个名字。”
他这句话说得神色自若,没有任何异常,叫两名弟子听了大脑空白片刻,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一时间都难以明白眼前的这位前辈究竟知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莫不是他们两人说得太过委婉内敛,没叫对方听出其中含义来?
二人转念又想:千雪浪,万云涛,果真互相对应,与师兄鹤云涛名字相重想来实是一桩再意外不过的巧合了。
宁舟结结巴巴道:“原来……原来是为了前辈而起。那这样的话,我们就明白了,也都放心了,只不过……呃,我是说……”
他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来,有心想问千雪浪,又不敢轻易冒犯,急得额头几乎要淌下汗来。
那小师弟哎呀了一声,狠狠心,豁出去道:“前辈,他对鹤师兄没有这意思,我们自然很放心,那么您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千雪浪皱着眉想了想,“你是想问,我知不知道任逸绝对我有意吗?”
宁舟如释重负:“对……对,我们正是这个意思,毕竟……这件事是我们请前辈去说的,要是前辈反而因此……”他犹豫片刻,倒也没有说什么有关任逸绝的坏话,只是略有些尴尬地说道,“我的意思是,要是因我们的一时好奇,惹得二位不和,岂非是我们的罪过了。”
千雪浪听了,本想微微一笑,可转念想起到底要忘情,又很快冷淡下来:“没什么不和的,他对我有意,我已经知道了,至于我对他,那倒不怎么重要。”
他惯来冷若冰霜,两人不以为意,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见他已然知晓,纵然心里头嘀咕,可仍然安定下来。
千雪浪不爱说话,两人如坐针毡,问过话后就想离开,哪料正要起身时,又听他突然出声问道:“我问你们,到底是为什么而来?”
小师弟“啊”了一声,回过头来,宁舟轻叹一声,拉着他又重新落座。
宁舟苦笑道:“前辈还是问了。”
千雪浪神色淡淡:“鹤云涛告诉我,是为了当日的因果,他忧心那个孩子才来此,可你之后又吐露还有一位长老在山下等待。他倘若是一人来此,这话倒值得一信,可你们一队人马到此,还有一位有要事的长老在旁,那么了断因果这话骗骗孩子还成,当真来讲就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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