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道理,将世界的所有成分均匀地混合,它也就成了“无”。
小郁发疯发的最厉害的那段时间,安菲曾领会过真正的“无”的模样,它深邃而疯狂,人的眼睛无法直视。而月君的棋盘推演到这一步,也渐渐指向了那个境界。
到这样棋盘乱无可乱的境地,郁飞尘又伸手将几个关键的大棋子归位。世界的轮廓又随着他的拨动渐渐成型。
安菲微笑:“真的很有意思。”
郁飞尘:“确实。”
最开始下棋的时候,他们是把棋子是一颗颗放上去的,所以世界也就呈现出随棋局逐渐推移发展的状态,但几次乱放的尝试,证明棋盘运行的原理并不是这样。
移去太阳,呈现出的并不是原本的世界失去太阳的样子,而是太阳从最开始就没有参与这个世界的样子。
增加太阳,也不是给原本的世界添上七轮太阳,而是呈现出一个本就有七轮烈日的世界。
移动其它棋子,也是这样。
“所以棋子每动一下,下面出现的都是一个新世界。”安菲若有所思,提出了一个问题,“那我们这样做……月君会不会想杀了我们?”
“没事,”郁飞尘用安菲说过的话回答了他,“月君是好人。”
然后补充:“而且他打不死你。”
安菲那本就只有一点点的愧疚更是无影无踪。他再移一子,看着下方世界又变:“那么,新世界出生,旧的世界去了哪里?”
郁飞尘道:“从来没有存在过,也就不会去哪里。”
“哦?”安菲道,“世界不是就在下面吗,为什么说它不存在?”
郁飞尘:“不可能每动一次棋子就真的去构成一个世界,那样消耗力量太多。”
如果真是这样,月君就千真万确会想要打死他们了。
“而且,我们的场地只是这里,并不能真正到达下方的地面。所以,那里其实只是一些幻象,那些世界全都没有存在过。”
“真的不存在?”安菲再度反问,“还是说,只是我们注定看不到也等不到,所以才只能说它‘不存在’?”
郁飞尘看着安菲的眼睛:“这两种‘不存在’没有任何区别。”
安菲微笑:“莎乐美?”
郁飞尘答:“莎乐美。”
在莎乐美和爱丽丝的国度,水晶和红宝石存在于同一片海洋,没有做出任何选择的时候,它似乎可以是鲜血,也可以是水晶,但当你的眼睛看过去,看向其中真实存在的一粒,它就只能成为一粒真的水晶,或一粒纯粹的红宝石。
安菲伸手,轻抚着棋盘的纹路。
四十九道棋盘有两千四百零一个格子。
两千四百零一颗棋子排列在棋盘上,有亿万种方式。
因此,地上的事物与天空的神明,也有亿万种可能。
然后安菲抬头,绿瞳如同地脉最深处的冰种翡翠,平静、幽寂,触感冰清。他用这样一双眼睛对上郁飞尘的的目光:“最终存在的,只有其中的一个。”
郁飞尘:“那就是我们现在的世界。”
第341章 枯荣 06
棋盘的布局有亿万种可能。
就如世界存在的方式, 也有亿万种可能——不过,在这里“亿万”仅是一个虚指,那种数量已经不能精确描述, 它是无穷无尽。
就在这无穷无尽的可能中, 有一个成为了真实——那就是他们所处的这片永昼和永夜。
郁飞尘回拨棋盘, 让它又返回开始时均衡有序的状态,构成那个安宁的世界。如果以让整个世界长久存在为目标, 这是他们能做出的最好的排列。
安菲:“怎样证明它真的就是所有可能里最好的那一个?”
“不能。”郁飞尘说,“除非尝试过每一个排列。”
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安菲:“所以,我们组成的世界虽然已经很好, 但谁都不能说它是最好的。也许亿万种可能里有一种可能比它更完美, 也许有一条我们谁都没有想到的路径能够达到真正的永恒。”
郁飞尘同意这个观点。
“那么, 我知道月君想告诉我们的到底是什么了。”安菲道, “棋盘的排布千变万化,我们永远无法证明自己真的找到了最好的那个可能。同样的道理,我们真实的世界, 也未必就是最好。”
“当然不是最好。”郁飞尘说,“它已经碎成这样了。”
“当然不是说现在。我是说,过去。”安菲。
“在我的回忆里, 故乡一直是个完美的世界。它是一个稳固安宁的整体,到处都是希望。后来, 我所有的努力都是让它重归完整,回到那时候。但是, 那就是最好的了吗?”
提到故乡, 那双美丽的绿瞳里浮现曦光一样柔和的神采, 这样一种神采跨越了太过久远的光阴, 依然如故。
安菲说:“无论是在故乡还是在永昼, 我从来没有停止过对这个世界的探寻,但依然不能洞彻这个世界的全部真实——我现在承认这件事。我曾被称为神明,但其实并非神明。因为只有永恒才能到达永恒,只有无尽才能探索无尽,但我们都是有限的。”
郁飞尘静静看着他。
这种话,过去那位永昼主神绝不会说出口,即使祂也明白这一切。但是,现在的安菲却可以坦然说出,说出那些他做不到的事情。
郁飞尘:“但这个世界的魅力就在于此。”
“魅力?”安菲蓦地笑了,他眼中那柔和的曦光仿佛漫过地平线,蕴生了万物,“小郁,你居然会承认这个世界确实有‘魅力’。”
郁飞尘:“……有一点。”
周围的神明虚像仿佛是听明白了他们的对话,一个个半透明的光影不约而同以各种姿势掩口而笑,一片云蒸霞蔚的神异场景。
郁飞尘无言。
他承认一点东西,和安菲承认一点东西,居然引发了不同的对待。这些东西有问题。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期待着死亡,但死亡始终无法接近他,他也就走下去了。
那些虚无缥缈,无法抵达的未来,的确在某种程度上吸引着他。
就像最初来到乐园的时候,等一个等不到的人,想离开这个离不开的地方。
到那一天,等到了神明,又落入了迷雾。
湮灭了迷雾,又看见整个世界的末路。
确定的结局好像永远不会来到。
就像那些时候,那些长官已经离开他身边的岁月,他走过很多地方。其实他一直等着某一天,在乐园的人海中,或在形形色色的世界里,会再看到那双眼睛。
等这个人终于又出现在他身边,他又发现,自己看不清他的过去、他的为人和他的信仰。
等到这些他也都看到,他就会又知道,这个人的道路还远没有终结。
于是,那也成了他的道路。
如果有一天这一切都终结,现世的一切他都了解,活着这件事,好像也就失去了意义所在。
也像这片土地上一代代轮回的人们,他们想用人性去追求神性,想用生去终结死。
人活着,就是有限的存在反而去追求无限的过程。
“过去的世界令人怀念,但是,会不会有更好的可能藏在那些我们都不曾注意到的未知之处?这就是月君想让我们看到的东西吗?”安菲自语。
但安菲的目光告诉郁飞尘,他其实不是这样想的。
正好,郁飞尘也有别的想法。
安菲:“你在想什么?”
郁飞尘:“不能说。”
安菲微微笑。
在莎乐美的世界里,问到要做什么,小郁也说,不能说。
也许,世界上真的有些东西,是说出来就会不灵了的吧。
郁飞尘反问:“那你在想什么?”
安菲:“你来猜?”
“不猜。”郁飞尘说,“猜我手里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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