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做了一切我能做的。
你怎么,还不回来呢?
一个碎片幽然浮在他手中。他看着它,怔怔地。
他觉得痛苦。
不是因为自己无能为力而感到痛苦。
他只是失落。
就好像有什么人一次又一次许下诺言,最后却失约那样。
这里没有风,但命运的洪流呼啸而过。
他闭上眼。
他把碎片一个又一个收回自己的本源中。两种不同色彩的力量彼此交错,这过程很痛苦,但他好像习惯了。
金色的力量接纳银色碎片的加入,并不是为了让它参与自己的运作,而是要将它封存,使它们不会继续破碎。
最后一块碎片收回本源后,他离开了那里。
但他知道,还会有下一次
——永远会有下一次。他等着一个不会践行的誓言。
力量的大门轰然落下。
安菲猝然醒来。
他蓦地睁开眼睛,看见灯火映亮了天花板上陌生的纹饰。他恍然不知究竟身处何处,只感到自己正死死握着一个人的手。
安菲将目光移往那个方向。
昏暗中,他与郁飞尘怔然对视。
郁飞尘看着他。
微红的眼眶里,全是空洞的,茫然的悲伤。
那一瞬间,郁飞尘以为安菲又失忆了。
好在下一刻安菲就似乎认出了他,也没挣开握着的手,起身坐在床上,轻轻喘了几口气,略带疲惫地闭上眼。
郁飞尘缓缓松一口气。
但那种神情出现在安菲眼里的一霎,像有无形的手指抓握住他心脏。
五分钟后,安菲重新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似乎恢复了正常。
“做噩梦?”郁飞尘道。
安菲余光看向他。一向高傲冷淡的人此时怔怔地,眼眶还红着,倒像是他做了什么让这人伤心的错事一般。
但郁飞尘思索一会儿,没觉得自己欺负过安菲。
“你……”他迟疑问,“还好吗?”
说完后,他后知后觉自己似乎不该问出这句话。
微红的眼眶削弱了目光的力度,但安菲的语气比被僭越时还要差。
安菲说:“出去。”
郁飞尘直勾勾看着他。
“再说一遍。”
安菲沉默下来,半晌,他眼睫轻轻颤了颤,一瞬间的脆弱几乎令郁飞尘呼吸一窒。
他声音微哑,像要哭了一样:“……出去。”
郁飞尘抬手——也拉起了安菲的右手,这个人已经连续说了两遍“出去”,可他们握着的手始终还是握着。
他将安菲的右手放在唇畔,低头触到他手背,古老的吻手礼。
昏暗的烛火光芒把他的眼瞳映得黑沉沉的,维持着那样的姿态,他轻声说:“再说一遍。”
这次,安菲什么都没说,任郁飞尘把他抱住。
他不反抗,靠在郁飞尘身上。微阖的眼睫掩住刹那间几乎无法控制的情绪。
这么近的距离,他听到呼吸,感到心跳,碰到郁飞尘整个人真实的存在。
他伸手,手指碰到郁飞尘的额头、眼角、再到脸庞,最后停在肩膀上。
郁飞尘一直搂着他。
一直。
就这样过了很久,梦中那虚幻的、空洞的情绪才渐渐消散了。像一场噩梦直到现在才醒来那样。
安菲重新躺下,看着天花板。
他彻底恢复正常,神情淡淡,审视梦中发生的事情。
昏暗的房间里,所有物的存在感仍然很强烈。
破碎后竟然无法复原,是这个所有物自己的过错,足见质量堪忧。
在梦中,一遍又一遍尝试让他重新站在自己面前——
即使梦中情境已然散去,回想这件事时,空荡的恐惧还是浮上心头。
所有物出现在视野中,打断了他的思绪。
郁飞尘看着安菲:“你是不是睡不着?”
从安菲今晚的表现来看,这人想起不好的事情。完全失忆的人,脑子里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可想,只能执着于刚想起来的事物,如果再放任他胡思乱想下去,情绪又会出现波动。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哄人。
果然,安菲面无表情地别过头,没接他的话。
郁飞尘把他扳回来。
安菲语气微带薄怒:“你——”
下一秒郁飞尘直接吻住他。
不是落在眼角或手背上那样珍重的轻吻,而是长驱直入不留一丝余地。
即使没有任何记忆,安菲也知道自己从未受制于人,无效的反抗后,终于被放开的时候,他眼神像是要杀人。
可惜优雅庄重的教养刻进了骨子里,他的语言里没有任何激烈的言辞,半晌只红着眼眶吐出一句:“你在做什么?”
“我?”郁飞尘慢条斯理解了第一粒纽扣,“帮你找记忆。”
作者有话说:
《没欺负过》。
第168章 围猎 19
“找回什么, ”安菲冷冷晲着他,嗤笑一声,“关于你僭越的回忆么。”
郁飞尘想了想, 这样说也没错。他倾身靠近安菲, 强攻击道具在空中幽然浮现, 冰冷的刀尖抵住他的咽喉。
郁飞尘的神情没有因此出现一丝变化。
“不是僭越。”他说。
安菲淡淡问:“是什么?”
是什么?
郁飞尘发现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从永眠花的信息素开始,一次又一次, 究竟代表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郁飞尘垂眼看着安菲。
夜色里,安菲的轮廓他早已熟悉。
仿佛话语未经思考就流露而出,他从没想过这件事, 可是说出口的时候, 自然得仿佛在陈述由来已久的事实。
“是我想靠近你。”他听到自己道。
所有物总是提出一些奇怪的要求, 安菲眼睫不自然地颤了颤, 移开看向他的目光,说,“现在还不够近么。”
像是感受不到抵住自己脖颈的刀锋, 他继续俯身向安菲。
刀刃在脖颈极近处擦过,郁飞尘勾了勾唇角。不知为什么,他笃定安菲会撤开。
毕竟, 所有物好像只有一个。
……所有物只有一个,刀刃即将削断郁飞尘脖子的时候, 安菲想。
现在面前这个麻烦的东西虽然是完整的,但如果再发生一次那种事情, 会怎么样?
在梦里, 一遍又一遍尝试让他重新站在自己面前的场景再度浮现。
仿佛隔着一层梦境幻影, 他看向郁飞尘。
恍惚间, 郁飞尘的存在再度远了。
咚咚。
安菲的心脏不安地跳动两下。
郁飞尘把那柄匕首从安菲手里轻易卸下。
下一刻, 一个比先前轻得多,也缠绵得多的吻落下,郁飞尘终于记起了他那“改进”的想法。
觉不出任何僭越或占有的意味,仿佛真如先前所说,只是想要更近,再近一点。
最好是连躯壳也消失,像一杯水倒入另一杯水那样。彻底地、永远地共存着。
梦中幻影在这温水一样无处不在的亲吻里渐渐远去。
但没有止于亲吻。
危险的气氛逐渐蔓延滋长。
短暂分开的时候,郁飞尘看着安菲。
祂爱众人其中包含你,郁飞尘明白这件事。大多数时候,他也对这件事习以为常。他本想把先前那个吻里的温柔态度贯穿始终,但在这样寂静、失去记忆的夜晚,夜色如漆黑的浓墨吞没了一切,神明的世界里没有众人只有他。
他又看到自己无可救药的本性,灵魂里满是漆黑的荆棘。
他非要看到泪珠缀着纤长脆弱的眼睫滑落,看到雾气沾湿无瑕的银发——他幻想像黑夜碾碎月亮一样碾碎祂。
安菲的银发散在枕上,他压抑着急促的喘息,清冷与昳丽在昏暗的烛火里氤氲交织,记忆一片空白,统治着他的只有君王与主人高高在上的本性,开始的时候,他本能地拒绝着被郁飞尘带往那空无一物的欢愉的深渊。
于是郁飞尘像没有捕住猎物的狼犬一般以更疯狂也更森然的力道撕咬向他那尚未从云端落下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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